顾覃上楼的步伐一顿,头更偏了一些:“你瞎叫什么。”
“爸爸。”顾潮西又叫了一声,脸侧蹭上他耳鬓的发茬,皱了皱眉,“你多久没刮胡子了,痛。”
胡子。顾覃努力回想,那个他叫了很多年父亲的人,在他的印象里从未留过胡子。
因为身份特殊,时常需要面对新闻媒体的镜头,那个人总保持一副光风霁月的形象,早晚都要刮一遍胡子,雷打不动。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顾覃想。
但周行芸那张脸,岁月都不肯在上面留下路过的痕迹,他又怎么可能记错。
岁月宽恕她,病痛却惩罚她。那张容颜未改的脸,却终究是因为消瘦而黯淡几分。
在他陷入沉思的间隙,顾潮西又讲:“你下次不要送她花了。她不喜欢花,她喜欢蝴蝶。”
他也不嫌弃颊边的发茬扎了,贴得更近了些,又说:“而且我说了很多次,你们那张婚纱照时间太久,都泛黄了。你怎么老是不带她去拍新的。”
“怎么还不去啊,”他低声呢喃道,“再不去就没机会了,爸。”
最后这三层楼,顾覃觉得身上的人轻了,脚下却一步重过一步。
他几乎可以断定,顾潮西正在倾诉的对象,和他想到的那位,就是同一个人。
但又不完全是。
在顾潮西清醒时的那些描述里,“他”从未在医院出现过,就没可能为周行芸送上过一束花;与周行芸也不是合法的夫妻关系,共同拥有一张结婚照这样的事,更是天方夜谭。
顾覃意识到,顾潮西是为周行芸织了个梦。在梦里那个平行时空,他的父母恩爱,家庭幸福。
梦来不及实现,他自己率先深陷其中,所以才不肯,也无法醒过来。
顾覃侧过头,从顾潮西颊边移开削短了的发茬,换侧脸与他相贴。
爬至顶楼,他用自己那把钥匙打开了顾潮西家大门。而后轻车熟路,带顾潮西回到他自己的卧室,打开房间顶灯。
顾潮西还迷糊着。顾覃帮人把校服里外的衣物一层层脱下,直至确认最底层的皮肤上没有落下新鲜的痕迹,才放心替人换上睡衣。
这是前一晚发生的全部。
从回忆里抽身,此时他在顾潮西打来的一通电话里遭到质问。而楼梯上发生的所有细节,他只字未提。
顾潮西含糊着应声,似是信了,没再追问。而后急促地说,要上课了,不和你说了。
之后电话被紧急切断,连句再见都没和他讲。
很仓促,速度快到让人以为他在逃避什么。
顾覃锁了手机,将窗子狭开了一条缝。
晨间的风尚有些料峭,他被刀刃一样的寒意割痛了脸,却仍有心思进行一番深刻的自我反省:他跟祝彰别的没学会,却是先掌握了这些骗人取乐的小把戏。
距离高考倒数九十九天的那日,顾潮西因为窗外的一棵树失神,第一次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完试卷。
又浪费了一套真题,他懊悔。
开始冲刺之后,晚自习的时间延长到了十点。在周行芸的坚持下,顾潮西去得没那么勤,从一周七天变成了四天。周六日雷打不动,工作日机动。
他周末在医院陪了一天,晚上回到家收拾书包,才发现不小心将错题本落在了医院。
周一晚上有节习题课,那个本子非用不可。他决定牺牲晚饭的时间,瞒着周行芸偷偷去看一眼,给她个惊喜。
而他那晚终究没能走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