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区贫民窟,整个城市里最混乱的地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肮脏破败的街道上,每一个行走的男男女女都紧紧拢着双臂,腰背佝偻,苦相从骨子里漫出,一直映照到脸上,就连看人的目光也是闪躲不已的。
道路边的房屋大多年久失修,风一吹就会发出即将倒塌的“吱呀”声,偏又像顽疾一样继续挣扎在这里,久而久之已经不能算作房屋,充其量就是个栖身的巢穴,收留着被贫穷纠缠的游魂和野兽。
往里走一点,是家还算牢固的废品站,一个又瘦又黑的小老头住在里面,没人知道老头究竟多大了,只记得他脸上还没那么多皱纹时就来到贫民窟了,也没人愿意关注他的来历——那并不比一块发霉的面包更有吸引力。
印象里,老头似乎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但因为太拗口了,贫民窟里的人就管叫他“西老头”,毕竟那家废品站就在西边。
“哎哟,那群天杀的龟孙,下次看我不狠狠揍他们一顿。”
破旧小屋里,老头一边心疼地念叨,一边往眼前小孩青青紫紫的胳膊上涂药。
闻声黑发小孩非常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你别去惹他们,忘记上次被推倒摔了腰吗?”
“嘿,”老头悻悻地嘟囔,“年龄不大,管得挺多,个头不大,眉头老高……”
小孩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制止了老头继续上药的动作:“好了,省着点用吧。”
老头叹气,问一句“还疼吗”,小孩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贫民窟里弃婴不少,但没几个能平安长大,因此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背后至少都有几个靠山,相比之下,被一个收废品的干瘪老头收养长大的小孩,绝对是食物链的底层,即便他大多时间都待在废品站里翻看西老头给他找来的废弃书籍,也有无聊到极点的人会闯进来找茬。
好似欺负一个更困窘的人,就能显得自己高他一等。
转身从废品堆里翻出一个小铁盒,小孩递给老头:“换个地方藏吧,他们今天没有找到,后面肯定还会再来的。”
生锈的饼干铁盒里,是老头卖废品攒下来的零钱,看着又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翻阅书籍的小孩,老头摸摸鼻子:“那个,小十七啊,你有没有想过,去交两个朋友啊?”
小孩从书本里抬起头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不想。”
“哎呀,我知道那些龟孙都挺坏的,但你往外面多走一走,还是有几个不错的孩子,可以试着交交朋友嘛,”老头劝着,“我每天出去收废品,你待在这里也没个人可以说话,多无聊啊。”
“不无聊,”小孩翻过一页书,“你可以和我说话,还会教我认字。”
老头只是笑:“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黑发小孩的动作停住了,指尖无意识刮蹭着书角。
摇摇欲坠的吊灯,断成几截的木板,在水里泡烂的纸片,一种名为“沉默”的触角从这些颓圮边缘延伸出来,逐渐挤满了整间小屋。
老头又是叹气,想说点什么安抚一下人孩子“脆弱的心灵”,却见那双沉静明亮的黑眸自幽暗中抬起,专注至极地望来。
“我会去找你。”小孩认真回答着。
老头一时愣神。
又认真想了想,小孩补充道:“只要你别去太远的地方,我就一定会找到你。”
浑浊老眼里涌过清明,似悲伤,似遗憾,无数难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老头咳嗽两声,表情陷入了某些回忆:“小十七啊,老头我好像还没跟你讲过,我当初是怎么见到你的吧?”
“要说老头我的前半生啊,也没什么可提的,妻离子散,失败到了极点,最后也只剩肚子里这点墨水,那天不知道病了还是怎么的,浑身难受得要死,我也不想动了,想着这么死了也算解脱,”他感慨一声对上小孩安静的黑眸,“但我看见了你。”
“你当时也才三四岁还是四五岁的模样吧,不知怎么被丢到了这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被那群龟孙子欺负了也不知道吱声,我把你带回来后,当天夜里你就发了高烧,在贫民窟,烧成这样基本就算完了,谁知道第二天你竟然熬过来了,多神奇呢……”
老头长叹一声:“明明决定天亮就和那些垃圾废品烂在一起,但给你喂水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嘿!老头子我这一生好像也没那么失败,还是有点意义的,忽然就没那么想死了……”
“所以十七啊,”他笑着,脸上每一条岁月留下的皱纹都透着祥和平静,“是你救了我。”
“如果有一天找不到我,那就别找了,老头子我累了,躺下来休息会也挺不错的,会有更值得抓紧的人或者事情在前面等着你……”
“如果有一天,你也觉着什么‘还有点意思’……哎呀,那就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