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还有一个月结束,沈渝忽然停掉了施珈的舞蹈课和钢琴课,她被送到了陵市的梁阿公家。
施珈满以为这不过是她小升初前的旅行,母亲带她来探望梁阿公,过几天就要回去的。小宁(小孩)还没有忧虑地享受着假期,却不想她就这样留在了下来,直到高考结束。
其实,梁兆庆并不是她的亲阿公,她的亲阿公沈辅文,是梁兆庆的秘书,后因公殉职。
沈辅文是堂叔一家接济长大,靠自己一路打拼上来的,本无家可依。而其妻张玲,一个娘家单薄的漂亮女人,丈夫出事仅半年后,她就传出要改嫁的消息,对象是外地的一个工厂领导。
这样一来,单位分给沈辅文的住房自然要收回。沈渝已是高中,若跟母亲嫁过去,学业生活一时都说不好是什么着落。
沈渝私下求过母亲,待她高考结束吧,那个时候,她也不用跟着她去,或许更皆大欢喜的结果。张玲只道她天真,我一直在家里,如今没了你父亲护着,我也只有女人皮相这点资本了,你当我还是你这样的好年华,再等,当真是昨日黄花了。
原以为事情已成定局,却在那头的车子来接人的当天,出了岔子。
东西都装上车子准备出发,沈渝发现还有箱父亲给她的书没拿上,她要上楼去取。张玲没说什么,不想总叫邻里盯着,招口舌议论,只催女儿快些罢。
几分钟,还没见楼道口有动静。来接人的厂领导许是新夫人面前寻表现,又或继父的担当,热络地说他去瞧瞧,别是东西太重,小姑娘家拿不了。
又这么耽搁一阵,沈渝再下楼时,面上红白一阵,冲到车窗边便说她今朝不和母亲去了。
后头跟下来的厂领导,面色也不大好看,径直坐进车里。张玲即刻也掉了脸子,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男人不以为意,不耐烦的口气,你女儿不愿意去就不去吧,你呢。
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挑明。沈渝见张玲攥紧的拳和起伏的胸口,默默扭头,回去楼上。
是的,她们彼此都明白的说不得里,张玲含着泪,还是走了。
当晚,沈渝到干-部院的小楼,找梁兆庆,请他帮忙,能不能留下这套公房,待到她参加过高考也行的。
梁兆庆着实没料到,也不解,张玲来辞行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留下女儿自顾自地走。男人大概也没那么些细致的考量,问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他便是能帮她,涉及公事总归也不是他能一言堂的。
那时他的第二任夫人王芝,也就是梁丘的母亲,比沈渝大不了太多,才刚有了身孕。她一边瞧着小姑娘难以启齿的神色,大概也猜到些门道。
王芝要老梁别问了,才多大的姑娘呀,不是没法子了哪能求到你跟前来,你帮帮忙问问好啦,又不是什么坏原则的大事,要个小姑娘这样真是作孽。
或许无援的人听到哪怕一丁点倾向自己的言语,脆弱也是加倍的。沈渝当即滴下泪来,“梁伯伯……”
梁兆庆在王芝的眼色同言语里亦恍然悟出味来,“个混账东西!”
闻言,沈渝一瞬煞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王芝乜老梁一样,眼里怪他,缺心眼是不是,你那些人情世故都哪去了。她去拍拍小姑娘,没事。
梁兆庆和沈辅文的关系原本就推心置腹的程度,亦师亦友,两家人亲近也是外人都晓得的。他从前的夫人刘英喜欢沈渝,总要她喊自己刘妈妈,更好多次打趣说要认了她来做女儿。如今小沈就留下这么个孩子,于情于理,都断然不能让孩子去受这腌臜气。
“沈渝,我和你爸爸多年的搭档,朋友。以后,你就当自己是我家的女儿,就在这里住下了,书继续读,别有顾虑。你妈妈那边有难处,我来办。”
眨眼,她离开梁家十二年后,她万万没有想过,会再一回为了自己的女儿,托到梁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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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醒不来的梦。
施珈像掉进了时空隧道里,现在和过去的场景进进出出地交替着,更迭着。终于她由一阵踏空的坠落感中挣脱出来,时间是凌晨四点。
施珈目光从床头电子钟移到廊灯处一片暖黄的光亮,习惯性动一下腿脚想把自己蜷起来。膝盖处涩涩的撕裂的痛感已笃定地告诉她,过去是梦,因为现实是痛的。
再睡不着的人起床,先去解锁桌上的ipad,打开英文电台。
简单洗漱后敷上眼膜,施珈在冰箱里拿出浓缩咖啡液和苏打水给自己兑了瓶冰美式,没有喝,而是先敷在了眼睛上。她的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眼睛仍旧有些浮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