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孤忠与当下困局
山洞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火焰的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韩老丈——或者说,不再是“韩老丈”的那个男人——挺首了腰板,虽然依旧穿着破旧的土布衣裳,脸上涂着泥灰,但那股历经沙场、沉稳内敛的气势却再也无法掩盖。他目光如炬,与周斌坦然对视,之前的憨厚老农形象荡然无存。
“诸位不必紧张。”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那些同样警惕起来的年轻人稍安勿躁,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若我等真有恶意,方才雨中,或是进洞之时,便是最好的机会。”
周斌并未放松,手依旧按在枪套上,冷静地问道:“那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伪装身份?”
男子轻叹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鄙人姓韩,单名一个‘山’字。曾是东北军第一百一十二师的一名参谋,军衔少校。”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人,“这些弟兄,也多是当年从关外撤下来,不愿投降、又不愿南撤散伙的老兵和他们的子弟。‘靠山屯’不假,是我们这些无根之人,在此地聚拢了些流亡乡亲,勉强落脚的一个称呼罢了。”
东北军!少校参谋!这个身份让周斌等人心中一震。东北军自九一八后撤入关内,各部命运多舛,有随张学良南下的,有被蒋介石改编吞并的,也有像他们这样流落敌后,自成一股势力的散兵游勇。这些人,对鬼子有着国仇家恨,战斗经验丰富,但往往也对中央军和甚至八路军心存芥蒂,处境微妙。
“韩参谋,”周斌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警惕未消,“既然是抗日友军,为何要对我等隐瞒身份?”
韩山(韩老丈)苦笑一下:“周政委(他听到了战士们对周斌的称呼),非是刻意隐瞒,实乃不得己。这兵荒马乱的,鬼子、伪军、各路打着抗日旗号的杆子土匪……鱼龙混杂。贵军虽是真心打鬼子的,但初次相遇,我等不得不防。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我等身份特殊,与贵军……以往也并非没有过摩擦。贸然亮明,只怕适得其反。”
他说的倒是实情。抗战初期,各方势力在敌后犬牙交错,摩擦不断。周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问题核心仍未解决:“那方才地图之事,以及‘三岔洼’……”
韩山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地图是我凭借记忆和多年侦察所绘,乃是保命之本,恕不能轻易示人。至于‘三岔洼’……”他目光扫过担架上的李峻和受伤的王雷,“我指那条路,并非虚言。那里确实隐蔽,也偶有贵军小部队活动。但我方才话未说完——那地方,近来也不太平。”
“不太平?”周斌追问。
“约莫半个月前,有一支约莫百十人的队伍进入了三岔洼区域,装备精良,行动诡秘,不像寻常抗日武装,倒有几分……‘白皮鬼子’那股邪气。”韩山压低了声音,“我们有人远远看见过他们搬运一些密封的箱子,还在一些山洞附近设置了古怪的标记。我们人少力薄,不敢靠近,但也绝不敢再轻易去那边了。我方才犹豫,正是担心指引你们过去,反而害了你们。”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丝善意。如果韩山所言非虚,那他之前的隐瞒和谨慎,反而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一首闭目倾听的李峻,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地看向韩山。他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韩参谋……对‘白皮鬼子’……知道多少?”
韩山看向李峻,眼神中带着一丝敬佩和凝重:“所知不多,但知其极度危险。他们似乎对特定的地方、特定的东西感兴趣。白石滩投毒是其一,三岔洼出现是其二。我们怀疑,他们可能是在寻找什么,或者……在布置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们似乎对受过伤、特别是受过某种特殊伤的人……格外‘关注’。”
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李峻。这无疑印证了李峻之前的猜测,“平文”部队的目标很可能与“辐射样本”有关。
洞内陷入沉默。信息量巨大,需要消化。韩山一行的身份从可疑的“猎户”变成了流亡的东北军残余,是潜在的盟友,但也带着历史的复杂性。而“平文”部队的活动范围和对李峻的“关注”,则意味着威胁远未解除,甚至可能无处不在。
周斌看向李峻,用眼神询问他的判断。李峻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基于韩山目前的解释和透露的信息,其可信度大大增加。
周斌深吸一口气,对韩山抱拳道:“韩参谋,之前多有误会,还请见谅。多谢阁下坦诚相告,也感谢提供的宝贵情报。”
韩山回礼:“周政委客气了,同是打鬼子,理应如此。眼下贵部伤员需要安置,外面鬼子和我行踪不明,不知贵部下一步有何打算?若信得过韩某,或可一同商议。”
合作的可能性,第一次被正式摆上了桌面。是分道扬镳,还是合兵一处?这取决于双方更深的信任基础和对当前局势的共同判断。
而这一切的核心,依旧围绕着重伤的李峻和那个如同幽灵般缠绕不散的“平文”部队。洞外的暴雨声渐渐稀疏,似乎预示着这场漫长的秋雨即将过去,但山林间的迷雾,却似乎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