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炊烟与信任的重量
摆脱了洞穴的死亡阴影和日军的追击，森林似乎暂时提供了喘息之机。但在周斌和赵立帆心中，那根弦依旧紧绷。“平文”部队如同幽灵般潜在暗处的威胁，以及队伍濒临崩溃的状态，像两座大山压在心头。
在老杨指点的崎岖小路上艰难行进了大半日，夕阳开始将树梢染上金边时，走在最前面的战士突然发出低呼：“政委，前面…好像有个村子！”
众人精神一振，循声望去。只见林间空隙处，隐约可见几处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犬吠，一片死寂。
“小心接近，保持警戒！”周斌下令，经历了太多，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队伍悄无声息地靠近村口。眼前的景象令人心酸：这是一个显然己被废弃的小村落，多半遭受过日军扫荡。几处房屋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断壁残垣间荒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萧索的气息。
“搜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物资，或者…有没有老乡。”周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
战士们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那些破败的房屋。大多数都空空如也，值钱的东西和粮食早己被洗劫一空。
赵立帆则第一时间找了一间相对完整、还能遮风避雨的土屋，将李峻的担架抬了进去。屋内积满了灰尘，只有一张破土炕和一张歪斜的桌子。他仔细检查了李峻的情况，持续的低烧和缺氧症状依然存在，但脱离了洞穴环境后，那种令人心悸的剧烈反应没有再出现。他拿出最后一点磺胺，用仅剩的净水化开，小心地喂李峻服下，动作轻柔而专注。
“队长，我们暂时安全了，你感觉好些了吗？”他低声说着，尽管知道得不到回应，但这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鼓励，一种维系希望的方式。他用湿布仔细擦拭李峻的脸颊和手臂，进行物理降温。这些细致的护理工作，让他暂时从宏大的恐惧中抽离，专注于眼前能做的每一件小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压低的惊呼和谨慎的交谈声。周斌立刻赶过去。
原来，战士们在村子最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位老人。老人约莫七十来岁，瘦骨嶙峋，眼神浑浊而充满恐惧，蜷缩在角落里，身边只有半袋发霉的杂粮和一个小瓦罐。
“老伯，别怕，我们是八路军，打鬼子的。”周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示意战士们退后，不要吓到老人。
老人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在他们破烂的军装和伤痕累累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尤其是看到周斌眼中难掩的疲惫却并无恶意后，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哑声开口：“八路…你们还没走光啊…”
从老人断断续续、夹杂着浓重口音的叙述中，他们得知这个村子叫瓦窑店，一个月前遭了鬼子扫荡，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老人摇了摇头，老泪纵横。他因为腿脚不便，躲在地窖里才侥幸躲过一劫，靠着之前藏起来的一点粮食苟延残喘。
“你们…你们这是从哪来？咋弄成这个样子？”老人看着这群比叫花子还狼狈的兵，眼中充满了同情和疑惑。
周斌没有透露具体任务，只说是和鬼子打了遭遇战，有重伤员，需要找个地方暂时歇脚，找点吃的和水。
老人沉默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战士们干裂的嘴唇和疲惫的面容，又看了看地窖口的方向，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最终，他颤巍巍地指向地窖一个角落：“那下面…还有半缸子俺藏起来的红薯…大概没坏…你们拿去吧。水…村东头那口老井，水应该还是甜的，鬼子没往里扔脏东西。”
这是老人能拿出的全部了。
战士们的心瞬间被揪紧了。周斌的眼圈有些发红，他郑重地对老人说：“老伯，谢谢您！这粮食，算我们借的！等打跑了鬼子，我们一定加倍还您！”
老人只是摆摆手，不再说话。
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将红薯取出，果然大部分还好。又派人去村东头老井打来了清澈的井水。
小小的村落里，终于升起了一缕久违的、孱弱的炊烟。战士们用破瓦罐煮了红薯粥，虽然少盐无油，但那热乎乎、带着食物原本甜香的气息，却让所有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周斌亲自盛了第一碗稍微稠一点的粥，端给了地窖里的老人。老人推辞不过，颤抖着接过去，混浊的眼里有了点光。
赵立帆则将粥放凉到合适的温度，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喂给李峻。昏迷中的李峻似乎本能地吞咽着这难得的温暖流食，虽然大部分依旧顺着嘴角流出，但总算摄入了一点能量。
看着队长能咽下东西，赵立帆多日来紧绷的心情，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松动。他坐在炕沿，自己也端着一碗粥，慢慢地喝着，胃里暖和了，连带着精神也似乎振作了一点。
周斌安排好警戒，然后坐在门槛上，一边喝粥，一边和地窖口的老伯低声聊着天，了解周边的情况，鬼子的据点分布，最近的风声。这些信息至关重要。
夕阳完全落下，月光洒在荒废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清冷。但在这几间破败的土屋周围，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弱的温情。战士们围着小小的火堆，低声交流着，互相检查着伤口。虽然未来依旧迷茫，但这一刻的温暖和食物，极大地抚慰了几乎崩溃的神经。
赵立帆检查完李峻，走到屋外，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他看到周斌依旧坐在那里，望着星空，背影显得沉重却坚定。
“政委，”赵立帆走过去，“队长的体温好像降下去一点点。能吃点东西，就是好事。”
周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疲惫的欣慰：“是啊…活着，就有希望。老赵，辛苦你了。没有你，队长撑不到现在。”
“是我们大家。”赵立帆纠正道，他看着星空，忽然轻声说，“政委，你说…王雷他…”
周斌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力量：“只要没见到，我就信他还活着。那小子，命硬得像石头。”
简单的对话，却承载着沉重的期望和战友间不言而喻的信任。
然而，在这短暂的宁静之下，危机并未远离。村外密林中，那双透过望远镜监视的眼睛，依旧冰冷。而更远处，日军的搜索网，正在逐步收紧。
荒村的炊烟，能升起多久？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又能守护多久？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获得了短暂的休整，补充了体力，也坚定了坚持下去的信念。人性的微光，在废墟之上，依然顽强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