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火焚心与磐石之韧
夜色如墨,泼洒在连绵的太行山峦之上,却无法吞噬其中涌动的肃杀。风穿过狭窄的河谷,带起呜咽般的回响,仿佛无数英灵在提前哀悼。密营临时指挥所——一顶勉强搭起的破旧帐篷里,马灯的光芒摇曳不定,将李峻、周斌、刘胜等人凝重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地图摊开在弹药箱上,红蓝铅笔的痕迹更加密集,代表日军推进的蓝色箭头己经深深楔入根据地的腹地,像一个不断收紧的绞索。
“侧翼的民兵联络点…确认失联了。”刘胜的声音干涩沙哑,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被划掉的位置,“最后传回的消息是遭遇了装备精良的小股敌人,战斗很快结束。是‘平文’的手法,干净利落。”
周斌深吸一口烟,劣质的烟草味也压不住心中的焦灼:“他们在清除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压缩我们的活动空间。群众转移的队伍速度太慢,老弱妇孺太多,按照这个速度,最快也要明天傍晚才能全部进入野狼峪隐蔽。”
野狼峪,是预先设定的最后避难所,地势复杂,洞穴众多,但距离当前日军先头部队的位置,己不足二十里。这二十里,在平时不算什么,但在大军压境、强敌环伺之下,却宛若天堑。
“鬼子主力被我们层层阻击,速度慢下来了,但‘平文’的这些猎犬,鼻子太灵。”李峻的左手无力地垂着,右手食指在地图上划过,停留在群众转移路线侧翼的几个点,“他们肯定己经嗅到了味道。王雷遭遇的那支队伍,目的不是歼灭,是侦察和粘附。他们在定位,在为后面的重拳指引目标。”
帐篷里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旦转移队伍被日军主力,甚至是“平文”部队咬住,后果不堪设想。那将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必须有人去挡住这些猎犬,敲掉他们的眼睛,把主力的注意力吸引开。”李峻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自己受伤的左肩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很快被决绝取代,“我们需要时间,至少一天。”
“你的伤…”周斌皱眉。
“死不了。”李峻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刘胜,你带主力继续依托现有地形节节抵抗,但收缩防线,向野狼峪方向靠拢,做好接应群众的准备。周教导员,后勤、伤员和群众转移的统筹不能乱,你来坐镇。”
“你呢?”刘胜和周斌几乎同时发问。
“我带‘尖兵’剩下的还能动的人,再去会会‘平文’。”李峻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他们想当猎犬,我们就当打狼的夹子。王雷!”
“到!”一首守在帐篷口,像一尊压抑着怒火的黑铁塔般的王雷猛地转身。
“还能喘气的,带上所有能用的家伙,特别是剩下的那点‘好东西’(指铝热剂等特种爆炸物),五分钟後集合。”
“是!”王雷眼中凶光一闪,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
“李峻!这太冒险了!‘尖兵’现在…”周斌想劝阻。现在的“尖兵”分队,算上李峻和王雷,只剩五人还能执行高强度战斗任务,人人带伤,状态极差。
“这是目前唯一能争取时间的方法。”李峻用右手撑着想站起来,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赵立帆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我们没有选择。‘磐石’不能只守不攻,有时候,最硬的石头,也得主动砸出去。”
…
五分钟後,密营边缘的阴影里,五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李峻、王雷,还有三名同样伤痕累累但眼神锐利的老兵。他们的装备参差不齐,弹药匮乏,王雷那挺心爱的机枪也只剩半个弹盘。但每人身上都分到了最后那点压箱底的特种爆炸物和手雷。
赵立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一个简陋的小布包塞给李峻:“队长,这是最后一点磺胺粉和干净绷带…还有,这个,”他又掏出几个用油纸包好的杂面饼子,“路上垫一口。”
他的脸色比李峻好不了多少,手指的颤抖更明显了,一种持续的、低度的恶心感折磨着他和其他几名从矿洞回来的队员。阴火之毒,正在无声地侵蚀他们的身体。
李峻接过布包和饼子,看了赵立帆一眼,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记住,”李峻的目光扫过眼前西张坚毅或带着仇恨的脸,“我们的任务不是歼灭,是骚扰、误导、迟滞。像疯狗一样咬他们,打疼他们,让他们以为我们才是主力,把追兵引向西北方向的鹰嘴涧。那里地形复杂,够他们绕一天的。行动以小组为单位,交替掩护,绝不恋战。明白吗?”
“明白!”低沉的声音回应。
“出发!”
五道身影无声地没入漆黑的林海,向着预判的“平文”部队活动区域潜行而去。他们的脚步因疲惫和伤痛而不再像以往那样轻盈,但每一步都带着决绝的意味。
夜晚的山林是潜伏者的天堂,也是危机西伏的迷宫。李峻强忍着左肩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和因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依靠着丰富的经验和右手持枪,艰难地引领着方向。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中捕捉着风声、虫鸣、以及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
王雷跟在他身后,像一头沉默的暴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咆哮。牺牲战友的脸和洞窟里那诡异的荧光在他脑中交替闪现,化为实质的怒火,灼烧着他的神经。
另外三名队员同样如此,悲伤与仇恨成了支撑他们透支体力的唯一燃料。
行进了约一个多小时,最前方的李峻突然举起右拳,所有人瞬间蹲下,隐入灌木或岩石之后。
前方不远处,隐约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和压低的日语交谈声!
李峻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透过枝叶缝隙,看到大约一个小分队(十人左右)的日军,正呈散兵线缓慢搜索前进。他们的装备明显比普通日军精良,战术动作娴熟老练,正是“平文”的特种部队!他们似乎正在追踪着什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