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的炊烟在晨雾中蜿蜒,像条受伤的白蛇,缠绕着城墙上新添的箭垛。李从珂将最后一捧黏土拍在裂缝处,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城砖,与去年冬天冻在墙缝里的契丹箭矢形成诡异的共生。他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城墙会吃人血,吃多了,就成了活物。"
"将军,周将军在南门等您。"亲卫的声音混着晨露,甲胄上凝结的冰碴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李从珂点头,转身时瞥见西门瓮城里的景象——老卒们正用醋浸泡麻绳,浓烈的酸味刺激着鼻腔;妇人们将碎瓷片缝进棉被,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连孩童都蹲在地上,用细沙在青石板上画着契丹人的模样,再狠狠踩碎。
南门箭楼里,周德威正用牛油擦拭三弓床弩的绞盘,木纹里嵌着的血渍被擦得发亮。"昨夜耶律德光派人送来这个。"他将一枚银质狼首令牌扔在案上,"说是只要我们开城,就封李节度为晋王,裂土封疆。"
李从珂拿起令牌,狼眼的红宝石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光。令牌背面刻着契丹文,大意是"顺者昌,逆者亡"。他突然笑了,将令牌扔进火盆,狼首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滩银水。
"告诉耶律德光,"李从珂抽出腰间弯刀,刀身映出他染血的鬓角,"晋阳的城砖,连契丹狼的骨头都嚼得碎。"
周德威抚须大笑,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李从珂这才注意到,老将军的战袍下露出半截绷带,渗出的血己经变黑——那是三天前被流矢贯穿的伤口。
"您该休息了。"李从珂皱眉。
"休息?"周德威摇头,从怀里掏出半块焦黑的麦饼,"昨夜突围的弟兄带回来的,说是在契丹人的粮草辎重里找到的。"他掰下一半递给李从珂,"尝尝,晋阳的麦子,就是比草原的青稞耐烧。"
麦饼硬得像石头,李从珂咬了一口,满嘴都是灰烬味,却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在雪灾中烤的青稞饼——也是这般焦黑,却甜得能让人落泪。
"传我将令:"李从珂起身,战袍扫落案上的银水,"第一,把所有铁锅收集起来,熬制滚油;第二,将全城的马匹集中到北门,准备突围;第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第三,把王二他们的遗体火化,骨灰拌进城墙黏土里。"
周德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却终是点头:"末将遵命。"
李从珂走出箭楼时,正撞见妹妹抱着个陶罐走来,罐口冒着热气,飘出熟悉的姜糖味。"哥,喝口热汤。"她的手冻得通红,却把陶罐往他怀里塞。
李从珂接过陶罐,指尖触到妹妹掌纹里的裂口——那是昨夜帮着缝制棉被时被碎瓷片划的。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妹妹总爱跟在他身后捡箭镞,有次被铁锈划破了手,却笑着说"哥哥的箭最厉害"。
"惠儿,你带妇孺去地窖。"李从珂将陶罐还给她,"契丹人若破城。。。。。。"
"我不走。"妹妹打断他,从怀里掏出把剪刀,刀刃上还沾着碎布,"我要给弟兄们缝伤口,就像小时候给你缝战袍那样。"
李从珂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南门传来骚动。他快步登上城楼,只见耶律德光骑着白马立在阵前,身后的契丹骑兵排成扇形,投石机的阴影笼罩着大地。
"李从珂!"耶律德光的声音隔着护城河传来,"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李从珂解下腰间的酒囊,酒液泼在城墙上,瞬间结冰。"你知道晋阳的城墙为什么千年不倒吗?"他大声说,"因为每一块砖里,都埋着不愿做亡国奴的骨头!"
耶律德光脸色铁青,猛地挥手下令。投石机的巨弹破空而来,李从珂本能地卧倒,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他回头一看,心猛地揪紧——妹妹正抱着陶罐站在原地,陶罐己经碎成齑粉,姜糖汁洒在她的裙摆上,在雪地里洇出暗红的花。
"惠儿!"李从珂嘶吼着扑过去,却被亲卫死死拉住。
"将军,不能过去!"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耶律德光的诱敌之计!"
李从珂红着眼眶看向妹妹,她正跪在地上,用冻僵的手捡拾陶罐碎片,每一片都割破了手指,鲜血顺着陶片滴落。"哥,这是王婆给的姜糖。。。。。。"她抬头笑着说,笑容却被漫天的投石机巨弹撕成碎片。
李从珂挣开亲卫,疯了似的冲向妹妹。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射中了他的右肩。他踉跄着摔倒在地,却仍在往前爬,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哥!"妹妹哭喊着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