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元年冬,山阳郡瑕丘县。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陈汤单薄的麻衣上。十五岁的少年背着柴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间小路上。他的手指冻得通红,指节处裂开了几道血口,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专注地盯着脚下的路。
"阿汤!"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汤回头,看见同村的少女阿沅提着竹篮小跑着追上来。
她脸颊冻得通红,却笑得像朵山茶花。
"这么冷的天,你又去砍柴了?"阿沅心疼地看着陈汤手上的伤口,从篮子里取出一块粗布包裹的黍饼塞给他道,"给,还热着呢。"
陈汤咽了口唾沫,却把饼推回去道:"你留着吃吧,我不饿。"
"骗人!"阿沅不由分说地把饼塞进他怀里道,"我爹说了,读书人不能饿着肚子。你将来是要考功名的!"
陈汤苦笑一声。功名?对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那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
父亲早逝,家中仅有的几亩薄田也被豪强侵占,如今母子二人全靠他砍柴换些口粮度日。
"我今天在里正家听见个消息,"阿沅压低声音道,"说是朝廷要选拔良家子入太学,郡里给了三个名额。"
陈汤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学!
那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若能进入太学,不仅能拜名师求学,更有机会被举荐入仕。
"什么时候的事?"他急切地问道。
"下月初一在郡治考试选拔。"阿沅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听说县令的侄子也要参加。"
陈汤的心沉了下去。县令的侄子张珣是当地有名的纨绔,仗着家世横行乡里。若他参加,这名额恐怕早己内定。
"没关系,"阿沅看出他的忧虑道,"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考上的!"
陈汤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风雪中,少年的背影显得格外倔强。
回到家,陈汤将柴火堆在墙角,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母亲王氏正在织布,见他回来,连忙放下梭子道:"汤儿,冷不冷?快烤烤火。"
"娘,我不冷。"陈汤蹲在火塘边,从怀中掏出那块己经凉透的黍饼,掰成两半,"您先吃。"
王氏摇摇头道:"你吃吧,娘不饿。"她的目光落在儿子冻裂的手上,眼眶顿时就红了。
陈汤假装没看见母亲的眼泪,转而说起太学选拔的事。王氏听完,沉默良久道:"汤儿,你想去吗?"
"想。"陈汤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又低下头道,"可是。。。"
"没有可是。"王氏站起身,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道,"这是你爹留下的,本来想等你娶亲时用。。。现在,你拿去吧。"
布包里是几枚五铢钱和一块玉佩。陈汤认得那是父亲的遗物,据说是祖上在军中立功所得。
"娘,这。。。"陈汤问道。
"去郡里需要盘缠。"王氏将布包塞进儿子手中道,"我儿聪慧,不该埋没在这山沟里。"
陈汤握紧玉佩,感受着上面残留的父亲的气息。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汤儿,男儿当志在西方,报效朝廷。"
…………
几日后,陈汤告别母亲,踏上了前往郡治的路。阿沅送他到村口,塞给他一双新缝的布鞋道:"路上小心。"
陈汤点点头,转身走入晨雾中。他并不知道,这一走,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郡治考场设在学宫,前来应试的学子有数十人。陈汤穿着最体面的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衣,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寒酸。
"哟,这不是砍柴的陈大才子吗?"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汤回头,看见张珣带着几个跟班朝他走来。张珣穿着锦缎衣裳,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听说你也想进太学?"张珣上下打量着陈汤,嗤笑道,"就凭你?识得几个字?"
陈汤平静地回答道:"《诗》《书》《礼》《易》《春秋》,略知一二。"
张珣一愣,随即大笑:"好大的口气!那我来考考你——《春秋》僖公二十八年,晋楚城濮之战,晋文公为何能胜?"
周围学子都屏住呼吸。这是相当刁钻的问题,非熟读《春秋》者不能答。
陈汤不慌不忙道:"晋文公退避三舍,非怯也,乃诱敌深入。楚师骄纵,阵列不整,晋以车骑夹击,故胜。"
张珣脸色变了。他没想到一个乡下小子竟有如此学识。
"哼,不过是碰巧知道罢了。"张珣悻悻地道,"等会儿考试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