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巨爪部落狂风暴雨般的报复并未立刻到来。河对岸的森林寂静得有些诡异，仿佛暴风雨前压抑的浓云。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岩洞部落的围墙内弥漫着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紧张。每一个负责警戒的龙卫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然而，就在这肃杀的氛围中，部落一角却上演着与此格格不入的一幕。
“不对！蠢货！温度！控制温度！不是把柴火塞满就行了！你想把老子的宝贝窑炉憋炸吗？！”一个暴躁如雷的声音几乎要掀翻临时搭建的草棚顶。说话的是部落里年纪最大、脾气也最臭的陶匠，大家都叫他“陶”。他此刻正对着一个试图往窑炉里猛添柴火的年轻学徒跳脚大骂，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脏污的手掌毫不客气地拍在学徒的后脑勺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学徒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向站在窑炉旁，正仔细观察着火色和烟气的嬴政。
嬴政没有理会陶的咆哮和学徒求助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这座经过他指点、由陶主导搭建起来的、更加高大和结构合理的竖穴式陶窑上。窑炉旁，整齐地摆放着几十件等待烧制的泥坯，其中大部分是日常用的罐、碗，但也有几件形状奇特、结构复杂的东西——那是嬴政设计的，用于蒸馏、过滤盐卤的陶制器皿雏形。
这一幕，与围墙边持戈待旦的龙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边是冰冷的杀戮机器在打磨，一边是滚烫的文明之火在孕育。
“陶，”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打断了老陶匠连绵不绝的骂声，“火色转青，需减弱风囊，添耐烧硬木，保温即可。此时强火，坯体易裂，前功尽弃。”
陶愣了一下，凑到观察孔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感受了一下窑炉外壁的温度，脸上的暴躁瞬间被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取代，他喃喃道：“对……对……是这个时候……岩首领，您真是神了！连火神的脾气都摸得透！”他立刻转身，对着那学徒吼道：“听见没有！减风！换硬木！手脚麻利点！耽误了首领的大事，我把你扔进窑里当柴烧！”
学徒连滚带爬地去忙活了。
嬴政看着陶那专注而狂热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动。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是部落里除了他之外，对“制造”最有天赋和热情的人。他对于火候、泥土性质的首觉，远超常人。或许……
就在这时，月端着一些烤好的薯块和清水走了过来。她先是担忧地望了一眼围墙方向，然后将食物递给嬴政和陶。
“岩，巨爪部落那边……”她轻声问道，眉宇间难掩忧色。
“无妨。”嬴政接过清水，饮了一口，“他们不来，正合我意。”他需要时间，时间将盐变成真正的力量，将陶器变成提纯的工具，将龙卫淬炼成真正的利刃。他看向月，注意到她眼底的青色，“你去休息，此处有朕。”
月的脸颊微微泛红，摇了摇头：“我不累。倒是你，又要管训练，又要管建造，还要盯着陶窑……这个，给你。”她飞快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的、编织得十分精致的草垫，塞到嬴政手里，“坐着看，舒服点。”
那草垫还带着青草的清香，编织的手法明显比部落里常见的粗糙垫子要细腻得多。嬴政握着草垫，微微一怔。这种细微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关怀，于他而言，是一种极其陌生的体验。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所有的“关怀”都标着价码。
他沉默了一下，终究没有拒绝，将草垫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虽然依旧挺首着脊梁，但紧绷的肌肉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陶在一旁偷偷看着，咧开嘴想笑，又被嬴政扫过来的眼神吓得把笑容憋了回去，赶紧假装低头研究陶坯。
“岩首领，”陶拿起一个用于过滤的、带有内部螺旋导流槽的奇特陶坯，眉头紧锁，“这东西……真能像您说的，把那种又苦又涩的毒水，变成能吃的盐？”
“不是毒水，是盐卤。”嬴政纠正道，“原理，己告知于你。层层过滤，析出结晶，去除杂质。关键在于陶器本身的致密与耐热。你，可能烧制出朕所要的器皿？”
陶猛地挺起干瘦的胸膛，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挑战和荣耀，拍着胸脯保证：“首领放心！我陶用命担保！要是烧不出来，不用您说，我自己跳进这窑里！”
他的保证带着原始人的质朴与决绝。嬴政点了点头。他知道，有时候，这种近乎信仰的承诺，比任何严苛的律法更能激发潜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