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玲攥着宋莹给的川贝回到家时，庄图南正跪在地板上帮妹妹整理散落的积木，庄筱婷趴在旁边，把搭好的小房子往哥哥手边推。两个孩子见她回来，立刻丢下玩具围上来，筱婷抱着她的腿仰头问：“妈妈，今天能喝川贝水吗？宋莹阿姨说这个治咳嗽最管用了。”
黄玲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把川贝小心放进厨房的陶罐里，又转身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个边角磨损的蓝布包。布包里面裹着一张泛黄的信纸，纸上的字迹娟秀工整，是远房表姨当年搬去南方时亲手写的——地址栏写着“深圳市罗湖区XX路中医馆”，下面是一串七位数的固定电话，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药草图案，旁边批注着“玲丫头若遇事，可寻我”。
这张纸她保存了近十年，以前总觉得用不上，没想到如今成了她和孩子们的希望。她走到客厅的电话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才按下数字。电话“嘟嘟”响了三声，传来一个温和又略带沙哑的女声：“喂？请问找谁？”
“表姨，我是黄玲。”黄玲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着电话线，“您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您在我家暂住，教我认过金银花和薄荷……”
“哎哟，是玲丫头啊！”表姨的声音瞬间亮了起来，带着几分惊喜，“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在老家受委屈了？”
黄玲鼻头一酸，原本准备好的客套话全堵在喉咙里。她稳了稳情绪，把离婚的缘由、庄家的纠缠，还有想带着孩子离开老家、往中医方向发展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话到末尾，她忍不住放低声音：“表姨，我知道这么多年没联系，突然提投奔的事很唐突，可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傻孩子，跟表姨客气什么！”表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我在深圳开了家中医馆，己经五年了，最近正好缺个懂点药材的帮手。你既然跟着我学过认药材，来我这正好能上手。我这中医馆楼上有两间空房，你们娘仨住进来刚好。孩子们上学的事也别担心，我认识附近小学和初中的老师，帮着打听插班名额肯定没问题。你要是决定来，就尽快收拾，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深圳给我打电话，我去火车站接你们。”
挂了电话，黄玲看着信纸上那行“遇事可寻我”，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抬手抹掉眼泪，转身就看见庄图南站在卧室门口，手里还攥着妹妹的玩偶。
“妈妈，我们要去深圳找表姨奶奶吗？”庄图南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带着期待。
黄玲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对，咱们去深圳，那里有表姨奶奶的中医馆，还有大海。以后妈妈教你认药材，筱婷也能去新学校认识新朋友，好不好？”
庄图南用力点头，转身跑回客厅，拉着妹妹的手兴奋地喊：“筱婷，我们要去看大海啦！”庄筱婷眨着大眼睛，虽然不懂“深圳”是什么地方，却跟着哥哥一起笑了起来。客厅里的笑声，终于驱散了连日来的压抑。
接下来的一周，黄玲开始马不停蹄地处理各项事务。她先去了纺织厂办公楼，找到人事科科长，递上“买断工龄”的申请。科长看着她手里厚厚的荣誉证书——从“先进工作者”到“技术能手”，整整一叠，忍不住叹了口气：“黄玲啊，你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真不再考虑考虑？要是觉得家里有难处，厂里能帮着协调……”
“谢谢科长关心。”黄玲摇摇头，语气坚定，“我己经决定了，想带孩子去南方闯一闯。”
科长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当天就帮她走了流程。三天后，黄玲拿到了买断工龄的三千两百块钱——用十年工龄换的这笔钱，虽然不多，却是她和孩子们南下的第一笔底气。她把钱分成两份，一份塞进贴身的口袋，另一份用布包好，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
紧接着是房子的事。这房子是厂里按工龄分配的，如今她要离开，按规定必须交还厂里。她请大哥黄强和二哥黄刚帮忙，把家里的东西一一打包：孩子们的课本和衣服装了两个大行李箱，她的药材笔记和几件常用的衣物放进一个帆布包，剩下的旧家具和杂物，要么送给了关系好的邻居，要么低价卖给了废品站。
交钥匙那天，黄玲最后一次站在客厅里。淡蓝色的碎花窗帘是宋莹帮她挑的，米白色的墙面是她自己刷的，墙角还留着庄筱婷画的小太阳。她轻轻拉上窗帘，转身锁门时，心里没有丝毫留恋，只有对未来的笃定。
最麻烦的是孩子们的学籍问题。庄图南明年就要升初中，庄筱婷还在读小学三年级，跨省转学需要户籍证明、学籍档案、转学申请表等一整套手续。黄玲跑了三趟区教育局，又托厂里的同事帮忙开了工作调动证明（其实是买断工龄证明，她特意跟同事叮嘱，对外就说去深圳支援分厂），表姨那边也没闲着，联系了深圳罗湖区的一所小学和一所初中，承诺只要手续齐全，就能接收两个孩子插班。
折腾了整整一周，黄玲终于拿到了两个孩子的学籍转出证明。她把证明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夹，和离婚证书、买断工龄协议放在一起——这些纸张，是她和过去彻底切割的凭证，也是未来生活的通行证。
忙完这些，黄玲特意买了水果和点心，敲响了隔壁宋莹家的门。宋莹刚下班回来，身上还穿着浅蓝色的工装，见她来了，立刻笑着迎进门：“稀客啊！是不是孩子们又馋我做的南瓜粥了？我早上还买了南瓜，正好晚上煮……”
“不是的，宋莹。”黄玲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这位总是热心帮衬她的邻居，心里满是感激，“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联系上深圳的表姨了，她在那边开了中医馆，让我带孩子过去。下周六的火车票，我明天就去取。”
宋莹手里的茶杯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随即又叹了口气：“也好，深圳比咱们这地方大，机会也多。你懂药材，跟着表姨学中医，以后肯定有出息。就是以后啊，想找个人一起去菜场，都没伴了。”她说着，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黄玲，“这里面是我妈腌的萝卜干和咸菜，耐放，路上能就着馒头吃。还有两双布鞋，是我给图南和筱婷做的，深圳那边冬天不冷，春秋穿正好。”
黄玲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软软的布鞋，眼眶瞬间热了。她攥着布包，声音有些哽咽：“宋莹，这阵子多亏了你。要是以后你去深圳，一定要找我，我请你吃深圳的海鲜。”
“肯定的！”宋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孩子们要是想我了，也让他们跟我说说深圳的事。”
离别的前一天，黄玲带着孩子们去了招待所——父母和大哥二哥还没回老家，特意留下来送她们。黄母从包里拿出一沓皱巴巴的钱，塞进黄玲手里：“这里有五百块，是我和你爸攒的，你拿着路上用。到了深圳要是钱不够，千万别硬撑，给家里打电话，我让你大哥给你寄过去。”
黄玲推着不肯要，黄父却板起脸：“拿着！这是爸妈的心意，你带着孩子在外，手里有钱才踏实。”黄强也跟着说：“妹，要是在那边受了委屈，就给哥打电话，哥立马过去找你。”
黄玲看着眼前的家人，眼泪再也忍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
出发当天，天还没亮，大哥二哥就帮着拎行李，送她们去火车站。站台上挤满了人，蒸汽火车“呜”地鸣了一声，白色的雾气散开，模糊了周围的人影。庄图南背着新书包，紧紧牵着妹妹的手，眼睛里满是期待；庄筱婷抱着宋莹给她的兔子玩偶，小脑袋不停地往车窗外面望。
黄玲最后看了一眼站台——大哥还在挥手，父母的身影在人群里越来越小，这座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终于要和它告别了。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树木和房屋渐渐后退，她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从包里拿出表姨寄来的深圳地图，指尖落在红笔圈出的“杏林堂中医馆”上。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深圳呀？”庄筱婷靠在她怀里，小声问。
“再过两天就到了。”黄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到了深圳，妈妈就带你们去吃海鲜，去看大海，好不好？”
庄筱婷用力点头，庄图南也凑过来：“妈妈，到了中医馆，你能教我认药材吗？我想帮你干活。”
黄玲看着两个懂事的孩子，心里满是暖意。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有坎坷，但只要她们娘仨在一起，只要有表姨的帮助和家人的牵挂，就一定能在深圳站稳脚跟，甚至有一天，能走到更远的香港，过上真正安稳的生活。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风景从枯黄的麦田变成了翠绿的稻田，空气里的温度也渐渐升高。黄玲打开车窗，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进来，拂过她的脸颊——这是自由的风，是通往新生的风。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地图，嘴角慢慢扬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