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风呼啸,戚薇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滑入赵襦阳的中军大帐。
她带来了一份从长安辗转送出的奏报副本,那薄薄的纸张,却重如千钧。
她借着烛火,将上面的字句缓缓读出,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微颤:“着,削赵襦阳河北道招讨使之职,所部兵马,暂交监军使崔某节制,本人即刻启程,回京述职”
“这是调虎离山。”戚薇的声音冷得像帐外的风雪,“你一旦离开恒州,这支军队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兵权,是要你的命。”
赵襦阳看着跳动的烛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我会反。他们怕的是,我功高震主,手握雄兵,却偏偏不反。一个始终恪守臣节的将领,远比一个明目张胆的叛贼,更让御座上的那位寝食难安。”
他当夜便召集了所有心腹将领,宣布自己将“奉诏回京”,并命令长史陈砚舟即刻整备仪程车驾,择日南行。
这道命令让帐内众人一片哗然,但无人敢于质疑。
然而,在公开的命令之下,一道道真正的指令却如暗流般涌出。
他密令薛七郎,携带一份足以颠覆朝局的血诏副本,化装成商贩潜入长安,务必联系上三皇子当年留在京中的旧部。
他命裴玉筝,将最精锐的玄甲营化整为零,如钉子般楔入太行八陉的各个险要关隘,扼住南北咽喉。
他又将一张织锦交给心腹侍女阿鸢,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副看似寻常的百鸟图,而真正的指令藏于针法之中:“母鸟南徙,雏匿林深。”最后,他亲手将一份名为《西怨模型》的沙盘推演图誊写了三份,一份藏于恒州粮仓的地窖深处,一份封入城中醉仙楼的夹壁墙内,另一份则置于军医院的药柜暗格,静待时机。
临行前的最后一夜,万籁俱寂。
赵襦阳独自坐在书房,没有批阅公文,也没有擦拭盔甲。
他从一个尘封的木匣中,取出了一柄古朴的长剑。
剑身与剑鞘都己磨损,却依旧透着一股逼人的锐气。
这是当年他与李光弼一同投军时,彼此交换的信物。
两人曾持此剑对天盟誓,要共扶社稷,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凝视着剑身上自己的倒影,良久,双手握住剑身两端,猛然发力。
只听“铮”的一声脆响,百炼精钢应声而断。
他将带着剑柄的半截断剑小心翼翼地封入一个漆盒,又在旁边附上一封短信:“昔年共誓,今以断刃还君。君若执意踏万民之血肉以成霸业,请先踏过襦阳之骸骨。”他将漆盒交给即将动身的薛七郎,嘱咐他寻机送至李光弼手中。
就在漆盒合上的那一刹那,一阵夜风吹开了虚掩的窗户。
一片破碎的布帛,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书案之上。
赵襦阳一怔,伸手捻起,那苍黄的颜色,那熟悉的质地——竟是井陉口那面帅旗被风刮下的一角残片。
他将那片残帛托于掌心,仿佛能感受到其上残留的烽火与热血。
火把为何燃不着那面旗?
是因为士卒们的心还没有冷透。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片冰冷的残帛:“火不燃帛,因人心未冷可若有朝一日,这天下人心皆寒,我又该燃什么,去暖这彻骨的寒冬?”
烛火摇曳,在他的身后,墙壁上巨大的河北沙盘投下斑驳的阴影。
无人察觉,代表着李光弼主力大军的那枚红色标旗,己经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河阳的驻地,沿着官道,开始向着洛阳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