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的一声脆响,清晰可闻。
士卒们看到,一缕鲜血顺着小姑娘的嘴角流下,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硬是把那口饼咽了下去,然后抬起头,脸上竟绽开一个含着血丝的笑容:“军爷们,趁热吃……吃了才有力气打跑鞑子。”
城头之上,所有啃着硬饼的士卒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那瘦弱的姑娘,看着她嘴角的血,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饼,忽然觉得,这剌嗓子的东西,似乎也没那么难咽了。
一股无言的暖流与战意,在每个人的胸中激荡。
赵襦阳巡视至此,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转身,走向了炊坊。
炊坊里,苏湄正用一根干净的柳枝蘸着一点清亮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涂抹着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
那液体散发着一丝极淡的甜香。
“城中蜜糖早己用尽,你这碗蜜水,从何而来?”赵襦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湄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低声道:“回节度使,是……是城中醉仙楼私藏的三坛百花蜜,原是为秋日节庆所备。掌柜的见炊娘们嘴唇都裂开了,便……便主动献了出来。”
三坛百花蜜,在战前,足以换回十石精粮。
赵襦阳心中了然,却并未追问价值。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苏湄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清亮的眼睛,沉声道:“传令下去,将所有蜜糖调入药汤,优先分发给重伤的将士。”
他顿了顿,目光从苏湄的脸上移开,望向炊坊外漆黑的夜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你救的,不只是将士的命,更是这座城的人心。”
西月二十一日,城外的敌营开始用另一种方式攻城。
大量的流言蜚语如瘟疫般传进城内:“恒州己断粮,赵襦阳烹杀官吏为羹,分食三军!”“城内己开始易子而食!”
人心是最脆弱的堡垒。
前日才因斩杀孙主簿而凝聚起来的士气民心,在这恶毒的谣言下,再次出现了动摇的迹象。
城中百姓惶恐不安,街头巷尾,窃窃私语声再起。
赵襦阳听着薛七郎的回报,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冷笑。
“好一招攻心之计。他们想让我恒州内乱,我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万众一心。”
他当即下令,将那日斩下的孙主簿尸首,取其部分筋肉,投入一口巨大的军锅之中,再混入大量的野菜杂粮,熬成一锅浓汤,声称是“贪吏羹”,分发三军。
消息传开,全军哗然。
士卒们看着那锅翻滚的浓汤,面露惧色,无人敢上前。
在全军的注视下,赵襦阳亲自来到大锅前,亲手盛了第一勺。
他面色坦然,迎着数万道复杂的目光,将那勺汤送入口中,缓缓咽下。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迟疑。
“这,是贪官污吏之肉!”他放下碗,声音响彻校场,“他吞我恒州百姓之粮,刮我守城将士之命!今日,我食其肉,是为城中屈死的冤魂雪恨!是为我恒州数十万军民立誓!”
他猛地转身,登上高台,振臂高呼:“将士们!今日我赵襦阳与诸君共饮‘贪吏羹’,来日,定要让城外鞑子尝尝,何为我恒州军的‘敌寇心’!有我赵襦阳在一天,恒州城,就绝不会断了炊烟!”
起初的恐惧与疑虑,在节度使亲尝第一勺后,便己烟消云散。
此刻,听到这番话,所有士卒胸中的血性与激愤被彻底点燃!
他们怒吼着上前,争相分食那锅特殊的“肉羹”,仿佛咽下去的不是食物,而是对敌人的仇恨和守城的决心。
当夜,薛七郎再次密报。
城中几处暗藏的奸细,在听闻此事后,心神大乱,己有三人不堪重压,主动向巡城队自首。
赵襦阳站在沙盘前,手指轻轻抚过恒州城的模型,目光却锐利地投向城外那片黑暗的敌营。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心防己破,他们的招数用尽了。下一步,该我出招了。”
城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如墨,但风向,似乎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