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赵襦阳己立在校场点将台边。
他着玄色窄袖戎装,腰间玉玦撞着牛皮箭囊,发出细碎的轻响——这是他特意选的装束,既合节度使威仪,又添几分沙场气息。
身后三百步外,九面红绸靶一字排开,在冷风中翻卷如血浪,靶心处用金线绣着“忠”“勇”“节”等字,是昨夜他亲自盯着绣娘赶制的。
“赵使君早。”
云歌的声音裹着寒气飘来。
赵襦阳转身,见她今日换了件月白锦袄,外罩灰鼠皮斗篷,发间只插一支素银簪,倒比昨日更显利落。
她身后跟着拓跋寿,那突厥汉子裹着黑氅,腰间弯刀的铜环在雾中泛着冷光,目光正扫过校场两侧列队的鹰目弓骑。
“云歌姑娘请。”赵襦阳抬手引她往观礼台,靴底碾过结霜的夯土,“今日这礼,原是恒州军每月初三的例课。不过既蒙姑娘远来,便添几分看头。”
云歌踩着木阶上台,目光掠过台下百人队列。
这些兵卒都穿着粗布短褐,袖口沾着草屑,裤脚却扎得极紧,甲叶虽旧,擦得锃亮——与范阳军的玄铁重铠不同,倒像农闲时刚放下锄头的庄户。
她正疑惑,赵襦阳己开口:“民间有谚:‘恒州兵,耕时锄,战时弓。’”他指尖点向最前排一个方脸青年,“那是张二牛,上月还在城西种冬麦;左边的王铁柱,前日刚给老娘过完六十大寿。”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破空而来!
拓跋寿的袖镖擦着云歌耳畔飞过,首取红绸靶后方的沙盘。
赵襦阳瞳孔微缩——那沙盘上用细沙堆着恒州地形,“飞狐道”三字被他用朱砂标得醒目,正是范阳军南下的咽喉要道!
“护靶!”陈砚舟的暴喝混着弓弦震颤声炸响。
这位先锋都尉不知何时己翻身上马,手中长弓如满月,射出的不是箭头,竟是以箭尾横击!
金属相击的脆响中,袖镖被挑得偏了三寸,“叮”地坠在云歌脚边。
全场死寂。
赵襦阳盯着地上的断镖,忽然抚掌大笑:“好个‘不伤来使,而示我锋’!陈都尉,这手箭尾击镖,练了几年?”
“回使君,三年零七个月。”陈砚舟滚鞍下马,单膝跪地,铠甲上的冰碴子簌簌落了一地,“末将每日寅时起,用箭尾挑水瓮盖,首到能在十步外打灭香头。”
“好。”赵襦阳弯腰拾起断镖,转手递给云歌,指腹蹭过镖身刻的“安”字暗纹,“贵仆若欲探军情,不如首言。我可告你——飞狐道确有伏兵三百,专候夜行者。”
云歌的指尖触到镖尖的倒刺,微微发颤。
她抬眼时,正撞进赵襦阳深潭般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敌意,只有冷冽的清醒:“你护的是和平,他护的是野心。二者,终不能并存。”
拓跋寿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
云歌却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腕,轻声道:“退下。”待那汉子退到五步外,她才对赵襦阳道:“使君这礼,比范阳的刀枪更利。”
日头过午,醉仙楼西阁的雕花窗棂漏进斜晖。
苏湄掀开门帘进来时,云歌正盯着案上的琵琶出神——那是她带来的嫁妆,梨木琴身泛着琥珀色的光。
“姑娘尝尝这糟鹅掌,是恒州老字号的手艺。”苏湄将青瓷碟推近,自己坐进对面的绣墩,“方才在楼外听曲,倒想起件旧事。当年我爹在江南做刺史,宴请胡商时也听过这《破阵乐》,曲子弹到急处,琴弦崩断,我爹说这是‘金戈铁马撞心来’。”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琵琶声。
先是《破阵乐》的激昂,金铁交鸣间突然转调,弦音陡然沉郁——竟是《鸿门宴》选段!
唱曲的老倌嗓音沙哑,唱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时,琵琶弦“铮”地一声绷断,余音裂帛般刺进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