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葛猛地抬起头,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早己是泪光闪动。
陈砚舟将一碗酒推到他面前,沉声道:“我断臂那天,血流了一地,我以为自己死定了。赵公把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对我说——人可残,但志不可堕。兄弟,你若心里有鬼,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阿葛看着碗中浑浊的酒液,那仿佛是他自己污浊不堪的人生。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次伸出,却又缩了回来。
最终,他没有端起那碗酒。
他觉得自己不配。
次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军中传开——范阳主力似有异动,或将大举南下。
恒州城内气氛骤然紧张,全军进入最高戒备。
阿葛被分派随队巡查马厩,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那个负责在帅府打杂的春桃,正被戚薇叫到一旁低声问话,神色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阿葛心中一沉与其被动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当夜,他趁着风雪交加,换上一身夜行衣,避开巡逻的暗哨,朝着营外奔去。
然而,他刚翻出营寨的木栏,数道黑影便从雪地中暴起,明晃晃的刀光瞬间将他包围。
为首一人,正是赵襦阳的亲卫都尉,薛七郎。
阿葛心知败露,反手拔出腰刀,准备做困兽之斗。
可薛七郎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未下令攻击,反而开口道:“你若真是为敌效力,昨夜军情紧急,便是火烧粮仓、毒杀战马的最好时机。你没有动,因为你心里,还站着一个大唐的兵。”
这句话,成了压垮阿葛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所有紧绷的神经、所有的伪装与挣扎,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扔掉手中的刀,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雪地里,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彻底崩溃了,将一切和盘托出——春桃是他的下线,马夫庚六是他的同伙,他们都隶属于萧九娘一手建立的“影营”。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旧的铜骰,双手奉上:“这是萧九娘亲授的‘心蛊令’,她说若事败,服下此物可免受酷刑,从容赴死。”
更惊人的是,他供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恒州防线的秘密:“萧九娘……她本人己经潜入了恒州城,就藏在城南的流民营里!她正在策划一场大案,目标是……火烧节度使府!”
帅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赵襦阳听完薛七郎的禀报,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只下令让戚薇去为阿葛处理逃跑时被木栏划破的伤口,又让陈砚舟将人带到防卫最森严的“鹰目弓营”暂避。
他看着阿葛离去的背影,对陈砚舟低声道:“他不是叛徒,是醒过来的兵。”
当夜,赵襦阳召集薛七郎与戚薇紧急密议。
他将那枚刻着“九”字的铜骰置于烛火上,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铜骰裂开,一撮黑色的粉末散落出来。
戚薇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凝重起来:“是牵机散,见血封喉,入口即死。”赵襦阳发出一声冷笑:“萧九娘果然不信人心,只信毒药。”他眼中寒光一闪,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传令下去,春桃和庚六继续‘传信’,信的内容,由我们来定。阿葛,不杀,亦不用,授其‘游弈军记事官’之职,专录军中钱粮兵械异动。给他看真的,也给他看假的。”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手指轻轻拂过代表恒州城的模型,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带着金石之音:“她要攻心,我便给她一颗心——一颗会自己算计、自己跳出来的心。”
书房外,风雪愈发急骤,将整个恒州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而在城南那片低矮破败的流民营里,一处最不起眼的窝棚帘缝后,一双比风雪还要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凝视着远处节度使府那一点微弱的灯火。
黑暗中,那双眼睛的主人缓缓收回了目光,她手中的短刀锋刃,己经无声无息地抵在了身旁一个熟睡流民的咽喉上。
刀锋冰冷,那流民却毫无察觉,只是在梦中砸了咂嘴,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