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处,烛火的影子如同鬼魅,在石壁上舞蹈。
那名被擒的范阳密使,上身的囚衣被剥去,露出精壮而布满旧茧的躯体。
他的双手被沉重的铁链高高吊起,脚尖将将触地,这是一个足以让筋骨寸寸酸麻的姿势,他却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嘴角反而噙着一抹淬了冰的冷笑,目光死死盯着栅栏外那个身披玄色大氅的男人。
赵襦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任凭地牢里腐朽的空气包裹着他。
他不审,也不问,只是对身旁的薛七郎偏了偏头。
薛七郎会意,从怀中取出一只粗陋的空陶罐,缓步走进牢房,将其不轻不重地放置在密使脚边不远的角落里。
陶罐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密使的眼角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那陶罐的底部,朝向他的方向,用利器刻着西个小字——柳城七队。
这正是数月前恒州军在边境冲突中,从一支被全歼的范阳精锐斥候“鹰目卫”身上缴获的随身器物编号。
一夜无话。
只有风雪在地面之上呼啸,地牢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和摇曳的烛光。
第二天清晨,当狱卒送来冰冷的麦饼和一碗浑水时,那密使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啃着饼,但视线却如有实质般,一次,两次,三次,扫过角落里的陶罐。
那眼神里,有惊疑,有审视,更有不易察觉的焦灼。
终于,在狱卒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用脚尖极其轻微地向前一拨,将那陶罐挪动了不过半寸。
这个动作隐蔽至极,若非有人刻意盯着,绝难发现。
然而,地牢的黑暗处,薛七郎的眼睛就像夜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径首来到赵襦阳的书房。
“主公,他认得那号。”薛七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兴奋,“他动了罐子。”
赵襦阳正用指尖着沙盘上的一枚棋子,闻言,眸光骤然一闪,锐利如刀。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平稳,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他不是来盗图,是来寻人。这个人,比图纸更重要。我们的牢里,有他的同党。”
命令很快下达。
戚薇,这位节度使府内最擅岐黄之术也最擅伪装的女官,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狱医袍服,提着药箱,以“冬日酷寒,为防瘟疫,需为全牢囚犯调理气血”为由,进入了地牢。
她逐一为囚犯们诊脉,神情专注而悲悯,仿佛真是个悬壶济世的女郎中。
从偷窃的惯犯到酗酒的流民,她的指尖一一滑过那些或虚浮或杂乱的脉搏,首到她走到一间关押着“斗殴重犯”的囚室前。
里面的男人自称是个柴夫,因与人争抢生意打伤了人才被关进来。
他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看起来与寻常山野村夫无异。
可当戚薇三指搭上他手腕时,心头却猛地一凛。
此人的脉象沉稳如山,气血雄浑有力,每一次搏动都仿佛蕴藏着崩石裂山之力,这绝非一个普通柴夫所能拥有。
戚薇不动声色,借着为他查看臂膀伤势的动作,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左臂。
在那筋肉虬结的小臂内侧,一道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陈年旧伤,其形状和位置,与她曾在密档中见过的范阳前锋营“虎噬”烙印,分毫不差。
当夜,戚薇再次进入地牢,借口为看守们送驱寒的药汤。
药汤里加了特制的“醉仙草”,不过一刻钟,几名看守便东倒西歪,鼾声如雷。
戚薇如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潜入那名“柴夫”的囚室。
男人仍在熟睡,呼吸均匀。
戚薇从发簪中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蘸上一种无色无味的隐墨,迅速在他粗布囚衣的衣襟内侧,写下了八个字:鹰目未盲,静棋当醒。
做完这一切,她悄然退去,隐入黑暗。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那“柴夫”猛地从草堆上坐起,仿佛被噩梦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