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赵襦阳却并未下令查封,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急什么?他送了我一份大礼,我岂能不还?”
他叫来心腹薛七郎,将一枚竹简递给他:“七郎,找城里最好的工匠,连夜仿制一批一模一样的竹简。内容嘛……”他提起笔,在纸上迅速写下几行字,“就改成这个:安禄山于柳城私铸兵器,为防走漏风声,坑杀工匠卒役三十七人;其子安庆绪,淫虐部将妻女,致军中众怒难平。”
顿了顿,他又取出一张上好的蜀纸,模仿范阳文士的笔迹,伪造了一封“范阳旧部致河北诸生”的密信,信中痛陈安禄山名为倚重汉臣,实则视汉人为奴,待他日功成,必尽诛汉将,立胡人为天下之主。
“竹简,混在他们原有的宣传里悄悄换掉。这封信,找几个机灵的市井闲汉,在茶肆酒楼里‘无意中’捡到,再‘惊慌失措’地传扬出去。记住,要做得像真的,要让他们自己去猜,自己去信。”赵襦阳的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安禄山想唱仁义的戏,我就偏要把他伪善的后台给掀了。”
三天后,西市的风向悄然变了。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故事从唐皇风流韵事,变成了“范阳军中秘闻”。
酒楼中,酒客们的谈资从苛捐杂税,变成了“安禄山之子如何霸占同僚妻女”。
甚至有传言说,那个高尚来恒州讲学,根本不是宣扬仁政,而是安禄山担心内部生乱,派来安抚人心的。
流言如无形的瘟疫,迅速在恒州城蔓延。
第五日,高尚再次登上文渊讲舍的高台。
他满以为会是又一场狂热的集会,可台下却只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三成的人,且人人面带疑色,交头接耳。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台下忽然站起一名年轻士子,高声质问道:“高先生,我等听闻范阳军中胡将当道,汉将备受压制,不知安公若得天下,真能容我辈汉家读书人乎?”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不等高尚回答,另一人也站了起来:“是啊!我还听说安公子品行不端,连部将妻女都敢染指,如此家风,何以治国平天下?”
高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辛苦营造的局面会如此轻易地崩塌。
他厉声怒斥:“一派胡言!尔等定是朝廷派来的奸细,意图污蔑安公!”他向台下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来人,将这几个妖言惑众之徒给我拿下!”
护卫们正欲上前,台下的士子们却炸开了锅。
他们本就心存疑虑,见高尚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抓人,愈发相信传言是真,纷纷起身怒骂,场面顿时失控。
就在此时,一队身着玄甲的士兵“恰巧”巡逻至此,为首的正是裴玉筝。
她面沉如水,长刀出鞘,厉喝道:“何人在此聚众喧哗,扰乱市集安宁!全部驱散,讲舍即刻查封!”
玄甲营士兵如狼似虎,迅速将骚乱的人群隔开。
高尚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据点被查封,人心尽失,气得浑身发抖。
他拂袖而去,临行前,怨毒地望向节度使府的方向,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赵襦阳,你挡得住刀兵,挡不住人心!”
当夜,赵襦阳的书房灯火通明。
他站在巨大的战略堪舆图前,图上不仅有山川城池,更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地的民心向背、舆论风向。
他在“舆论战”一栏下,郑重地添上一行注脚:“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安禄山以‘仁政’为饵诱之,我当以‘真相’为剑破之。”
仅仅击溃一次攻势是远远不够的,防守只能换来喘息,主动出击才能赢得未来。
他提笔,迅速写下一道新的密令:“令薛七郎,招募城中识字的流民十人,每日专职抄录‘范阳暴行’三则,混入市井传单之中,广为散发。另……”
他的笔锋顿住,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沉沉夜色笼罩下的恒州城。
城中,有无数因战乱和饥荒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的孩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更遑论读书识字。
这些人,是安禄山煽动人心的最好土壤,也是他赵襦阳必须争夺的根基。
用谎言对抗谎言,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要真正地赢得人心,必须授之以渔,更要铸其魂魄。
烛火轻轻跳动,映照着他眼中闪烁的锋芒。
这场战争,远不止于刀剑与流言。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戳穿敌人的谎言,更是要亲手建立一座坚不可摧的思想壁垒。
要筑起这座壁垒,光有墨水和纸张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熔炉,一个能将顽石炼成精金的熔炉。
而这座饱经风霜的恒州城里,恰好有他需要的一切——无主的空地,和无数等待被赋予希望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