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未眠。
赵襦阳没有沉浸在震惊与恐惧中,那份来自后世的灵魂,赋予了他远超这个时代常人的冷静与决断。
他摊开一张更为精细的河北舆图,手持炭笔,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他不再是被动接受历史的看客,而是执笔改写未来的棋手。
一个宏大的“三年防叛计划”草图,在他的笔下逐渐成型。
第一年,利用恒州刺史的身份,大力推行屯田,以战养战,同时整编流民,秘密扩军,将井陉、滏口这两大通往关中的咽喉要道打造成铜墙铁壁。
第二年,设法联络尚在朔方、河东的郭子仪与李光弼,凭借“先知”的优势,提前输送情报与资源,暗中结成一个稳固的河北抗贼同盟。
第三年,也就是天宝十西载,若叛乱不可避免地爆发,则以恒州为坚固的轴心,死死钉在太行山前,将安禄山的铁骑阻挡在河北,绝不让其兵锋触及长安。
他首次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历史先知”,转化为一个可以量化、可以推演的战略工具。
他建立起一个“时间轴+事件链”的思维模型,在舆图上标注出每一个关键战役、每一个重要人物、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并为其设计了数种应对预案。
窗外,残雪映着微曦,烛火在晨风中摇曳。
赵襦阳放下炭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他低声对自己说:“我不是来这里逃命的……我是来给这大唐,给我自己,改命的。”
天光大亮,赵襦阳第一时间召来了他最信任的两个人,都知兵马使李嗣业,以及掌管书记文牍、心细如发的裴玉筝。
密室中,气氛肃杀。
李嗣业见赵襦阳一夜未睡,双目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亢奋,不由心惊:“使君,可是边境有警?”
赵襦阳没有拿出那本惊世骇俗的残历他选择了一种更合乎逻辑的方式。
“我夜观天象,紫微星暗,妖星犯斗。”他先是以一句玄之又玄的话开了头,随即话锋一转,变得无比务实,“但这只是佐证。我连日审阅鹰目卫从边境捕获的细作口供,并结合流民所述,断定范阳的安禄山必反,且时日不出二十个月!”
李嗣业大惊,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脸上满是疑色:“使君何出此言?安禄山身兼三镇节度使,圣眷正隆,怎会……”
“圣眷?”赵襦阳冷笑一声,屈指敲击着舆图,“范阳的轻骑为何近期频繁袭扰井陉东口?不是为了劫掠,而是为了试探我恒州守军的反应速度。为何通往上党的粮道被暗中打通,大批粮草由滏口秘密转运?这不是边镇补给的常态。还有,鹰目卫近一月抓获的细作,无一例外,全是刺探我恒州城防、兵力、武库的。嗣业,告诉我,这像是普通的边患吗?不,这是大战来临前的战场侦察与战前准备!”
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严密,将零散的情报串联成一条清晰的证据链。
李嗣业的疑虑被打消,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信服。
赵襦阳不再犹豫,立刻下达了三道命令:“第一,立即从收容的流民中,挑选体格健壮者三千人,单独编为‘屯田营’,由你亲自督管,平日半耕半训,战时即为精兵!第二,”他转向裴玉筝,“你从城中寒门子弟中,遴选聪慧有志者百人,开设武学讲堂,由我亲授《李卫公问对》,为我恒州储备未来的基层将校!第三,即刻起,重修恒州城防,在现有基础上,增筑瓮城两座,城墙内暗设弩孔一百二十处,所需钱粮,就算砸锅卖铁,本官也一力承担!”
命令如山,二人凛然领命而去。
当天夜里,裴玉筝巡城归来,步履匆匆地进入书房,神色透着一丝忧虑:“使君,方才巡视西市,发现有一自称‘文渊讲舍’的地方,聚集了数十名儒生,正在高谈阔论。为首之人引经据典,大讲《春秋》公羊之说,言语间暗示‘天命将改,胡王应运而生’,听者竟颇有附和之声。”
赵襦阳正对着舆图沉思,闻言眉头猛地一紧。
这套说辞,这番景象,与史书记载中,安禄山麾下首席谋士高尚在河北策反士人、制造舆论的手法何其相似!
他心中一动,快步走到密室暗格前,取出那本残历,借着烛光迅速翻到一页。
在“天宝十三载七月”的标记下,一行朱砂小字赫然映入眼帘:“高尚入恒,游说诸生,人心始乱。”
日期,竟然与今日严丝合缝!
赵襦阳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敌人,己经潜入到了他的心脏!
这不是远在十六个月后的威胁,而是近在咫尺的刀锋。
他霍然转身,对侍立在侧的戚薇沉声下令:“明日,你立刻去办一件事。”
戚薇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静待指令。
“你以流医的身份,携带药箱,混入西市那家‘文渊讲舍’。”赵襦阳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任务,不是去驱散他们,而是要潜伏进去,一字不漏地记下他们的言辞,辨明其中哪些是头目,哪些是附庸,我要一份最详尽的名单。”
窗外,月色如霜,冰冷地洒在紧闭的门扉上。
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人心的战争,己在恒州城的街巷书声之中,悄无声息地打响。
而那间看似寻常的“文渊讲舍”,在赵襦阳的眼中,己然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不知隐藏着多少致命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