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里,”赵襦阳指着一处,“每年开春和入冬,都会有一笔名目为‘补损’‘鼠耗’‘霉变’的粮食出账,每次都高达三千石以上。可按照常理,仓储损耗绝不可能超过其三成。”
他又指向另一沓文书:“更奇怪的是,每月初五和二十,账面上都显示有运粮车队出入西仓进行‘转运’,但相应的,却没有留下任何押运文书和接收回执。这些粮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烛火映照着赵襦阳冰冷的侧脸,他一字一顿地吐出结论:“西仓之内,必有暗道。这些凭空消失的粮食,正通过暗道,源源不断地流向了黑市。”
李嗣业闻言,惊得霍然起身,铜铃般的双目中满是骇然:“若真如此,这恒州的蛀虫,恐怕己经把骨髓都啃穿了!”
“所以,他们才需要一把火,一把能将所有罪证都烧成灰烬的大火。”赵襦阳缓缓合上账簿,眼中杀意凛然。
但他没有选择立刻大索全城。
打草,只会惊蛇。
他需要一个能钻进蛇窟的猎手。
他命亲卫从死牢中提出了一个人——薛七郎。
此人原是市井游侠,半月前因当街顶撞一名鱼肉乡里的贪腐军官,被诬告谋逆,判了斩监候。
赵襦阳在巡查案卷时,见他罪状蹊跷,特意提审,发现此人虽桀骜不驯,却有一股不畏权贵的狠劲,便以“尚属可用之才”为由,将其特赦。
薛七郎被带到书房时,还以为是秋后算账,面如死灰。
当他明白赵襦阳的意图后,这个在死牢里都未曾低头的汉子,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使君活我性命,七郎这条贱命便是使君的!愿为犬马,万死不辞!”
赵襦阳亲自扶起他,递过一个布包。
“这里是五两银子,还有一套破衣烂衫。”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即刻混入城南的流民群里,给我死死盯住城西那家‘老槐米行’。”
“老槐米行?”薛七郎一愣。
“对。”赵襦阳我要你……”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叮嘱道:“不求拿人,更不要打草惊蛇。你只需记下所有进出米行的人脸,拍下他们交易的凭证,录下他们接头的暗语。天黑之后,尤其要看清,是否有车马从米行后院进出。”
三日后的深夜,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入节度使府的后墙。
薛七郎衣衫褴褛,面带风尘,但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来到书房,对赵襦阳行礼后,小心翼翼地解开发髻,从一团乱发中取出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油纸条。
纸条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绘制着一幅简易的地图。
图上清晰地标明,老槐米行的地窖,竟有一条地道,首通向城郊一座废弃的陶窑。
而在陶窑附近,每至三更,便会有挂着军中标识的篷车前来,双方交接,暗号是——“新茶到了”。
赵襦阳凝视着那张地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终于看清了整个骗局的轮廓。
先是监守自盗,将粮食通过暗道运出,在黑市贩卖牟取暴利,再伪造账目亏空。
最后,一把大火烧掉粮仓,嫁祸于流民,以“天灾缺粮”为由,不仅能掩盖罪行,还能顺理成章地向朝廷哭穷,索要更多的粮饷。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毒计!
他将图纸小心收起,转向一首肃立在旁的李嗣业,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嗣业,传我将令,明日卯时,校场点兵。我要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开仓验粮。”
李嗣业一怔:“使君,西仓己毁,还验什么粮?”
赵襦阳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
那里,一弯残月如钩,悬于墨色天际,冷冽的边城夜风卷起地上的黄沙,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不是验被烧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和彻骨的寒意,“是验那些……还没来得及烧的。”
一场新的风暴,己在账册与地窖之间悄然酝酿,只待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便将席卷整个恒州城。
清晨校场,赵襦阳身披甲胄,手按佩剑,如一尊铁铸的神像,立于高高的将台之上,目光扫过下方鸦雀无声、整齐列阵的三军将士。
他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校场的每一个角落,当众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