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浓郁的血腥气被厚厚的草木灰勉强压住,但那一小块最好的野猪后腿肉和卷起的猪皮,却像烫手的山芋,散发着危险而的气息。王康没有时间休息,张二爷的最后期限像催命符一样悬在心头。他必须尽快将这些东西变成更能首接应对危机的资源——最好是粮食,或者能换取粮食的硬通货。
附近的集镇,是唯一的选择。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里,有关于“望牛墩”集的模糊印象——一个位于官道岔口、每隔几日便有一次的小型集市,是周边村落农户以物易物、换取盐铁等必需品的场所,偶尔也有行脚货郎出现。
路途不近,且独自携带肉食出行,风险极大。但他别无选择。
他用破布将肉和皮仔细包裹好,塞进那个树皮背篓最底层,上面盖上厚厚的干草和几根柴火做伪装。将那柄“砺锋铁”用布条缠了缠,别在腰后最隐蔽的位置。最后,他将脸上、手上的血污仔细擦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只是瘦弱了些的樵夫。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破门,融入了村外那条满是车辙印和蹄印的土路。
一路上,他高度警惕,遇上车队或看起来不好惹的行人便提前避开,尽量低头赶路。身体的疲惫尚未恢复,每一步都感觉沉重,但怀揣着“巨款”的紧张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官道逐渐热闹起来,零星出现些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的农人,方向都大致相同。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牲畜、尘土和一种集市特有的、混杂的气味。
望牛墩集到了。
所谓的集市,其实就是官道旁一片相对开阔的场地,用木栅栏粗略地围了一圈。里面挤挤攘攘,人声鼎沸。有蹲在地上摆开几把野菜、一篮鸡蛋的农妇;有吆喝着粗盐、针线的货郎;有拴着几头瘦羊咩咩叫的羊倌;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铁匠炉,叮叮当当地打着农具,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牲口味、食物焦糊味以及一种底层市井特有的喧嚣和躁动。
王康压了压头上的破斗笠(半路上捡的),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行。他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先花时间观察。
他看到一个农妇用一小筐品相不错的干菇,从一个货郎那里换了一小撮粗盐和两根针,双方讨价还价,面红耳赤。
他看到有人想用一只活鸡换点麻布,问了几家都没成,最后悻悻地抱着鸡走了。
他特别注意那些看起来像是管事或者小地主家仆役模样的人,他们往往带着明确的采购目标,出手相对“阔绰”,但压价也更狠。
粮食是最紧俏的。一个小小的粮摊前围满了人,摊主趾高气扬,用斗量着黍米,换走的往往是农户舍不得吃的禽蛋、或是刚剥下的皮子。
王康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发现,新鲜肉食虽然少见,但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抢手。或许是乱世之中,普通人更愿意换取能长期储存的粮食,而非一顿吃完就没了影的肉?而且,他这肉来路不明,没有经过市吏(虽然这里看起来管理松散)的查验,首接出售可能引来麻烦。
他需要一个合适的交易对象,并且需要一个合理的说辞。
他在集市边缘相对人少的地方蹲下来,解开背篓,将盖着的干草拨开一点,露出那块颜色鲜红、纹理清晰的野猪肉的一角,耐心等待。
很快,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某个小户人家采买模样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了他,踱步过来,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背篓,居高临下地问:“喂,这肉怎么卖?什么牲口的?”
王康抬起头,脸上挤出一点憨厚又怯懦的表情:“回……回爷的话,是山里捡的冻死的獾子肉,俺娘病了,想换点细粮回去给她熬口粥喝……”他刻意模糊了种类,降低了价值预期,并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急需换粮的理由。
那男人皱了皱眉,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那块肉,又凑近闻了闻,眼神里带着审视:“獾子?不像……这肉看着倒挺新鲜。不会是病死的吧?”
“不是不是!”王康连忙摆手,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就是冻死的,您看这颜色,好着呢!”
男人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新鲜肉确实难得,但这小子来历不明……
“你这点肉,想换多少粮?”他最终开口问道。
王康心里快速盘算着粮摊的价格和这块肉的大概分量,报了一个略高于心理预期但又不至于太离谱的数字:“换……换三升黍米,行不?”
“三升?你怎么不去抢!”男人立刻嗤笑一声,“就这来路不明的东西,顶多一升半!爱换不换!”说着作势要走。
王康脸上露出焦急挣扎的神色,最终像是咬牙忍痛:“一升半就一升半……但,但得是好黍米,不能是掺了沙子的!”
男人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交易完成,王康用一块不小的野猪肉,只换回了一小袋黍米。他知道自己被压了价,但这是最快脱手的方式,而且换到了最急需的粮食。
接下来是那张猪皮。皮子破损严重,价值大打折扣。他在集市里转了一圈,最终找到一个收皮货的老匠人。老匠人翻来覆去地看,挑剔着上面的刀口和破洞,最后只愿意出五枚劣质的“永安五铢”钱(南北朝时期混乱的货币,购买力极低且信誉很差),或者等价的一小罐粗盐。
王康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粗盐。在这种底层集市,盐比那些信誉堪忧的破铜钱更实在。
揣着换来的一小袋黍米和一小罐粗盐,王康不敢再多停留,立刻低着头,逆着人流快步离开了喧嚣的望牛墩集。
回去的路感觉更加漫长。怀里的粮食和盐巴沉甸甸的,既是希望,也是更大的压力。这点东西,距离凑足张二爷的租子,依旧是杯水车薪。但他至少验证了换取物资的可能性,并对这个时代的基层交易有了最初步的、冰冷的认知。
知识和技术在这里,若不能转化为切实的、符合当下规则的生产力或交换物,便一文不值。
他必须找到更有效率的方法。
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终于看到北壑村模糊的轮廓时,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荒芜的田埂上。
村口,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些不该出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