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创新展的闭馆音乐像生锈的风箱,在展厅里拉得悠长。老周正用软布擦守心镯,突然听见林溪在AR体验区惊呼——那块原本播放分宜舞剧片段的全息屏,此刻竟映出个穿明式方巾的人影,袖口还沾着疑似墨汁的痕迹。
“宋应星?”林溪的指尖戳向屏幕,人影却像水中月般晃了晃。那人转过身,手里捧着本线装书,封面正是《天工开物》的复刻版,书页间还夹着片干枯的桂花,和老周工作室那本笔记本里的一模一样。“吾见此镯断口,忽忆起崇祯年间,于分宜山中见匠人淬火。”人影开口时,声音竟与展厅音响里播放的《天工开物》朗诵音频重叠,“其言‘金火相搏,必留活口方得生’,与君此技何其相似。”
老周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旁边的展架。架上滚落的,正是苏州学生做的“智能宋应星人偶”,此刻人偶胸口的LED屏突然亮起,投射出《天工开物》“冶铸”卷的插画——图中匠人举着的火钳,样式竟和老周师傅留下的那把分毫不差。“您……您看得见我们?”林溪的声音发颤,想起刚才马克策展人提到的“跨时空文化编码”技术,据说能将古籍文字转化为全息影像。
全息屏上的宋应星抚过书页,目光落在守心镯的断口处:“昔吾著书,非为藏之名山,乃欲使‘巧夺天工’之技,如江河不绝。今见机器能摹形,匠人能守魂,是故断镯亦可成器,正如吾书曾散佚于战火,终得重光。”他说话时,书页间的桂花突然飘落,穿过全息屏,竟在守心镯的断口处凝成一缕淡金色的光。
“可现在有人说,传统工艺该原封不动地供起来。”老周突然开口,像对着多年前的师傅,“就像这镯子,断了就得用老法子焊,加电路、搞AR都是胡闹。”全息宋应星闻言笑了,指节叩响《天工开物》的“乃粒”卷:“吾尝见南方水碓,以水力代人力舂米,时人亦谓‘奇技淫巧’。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可变,而‘天工’之魂,在‘巧’与‘心’耳。”
这时展厅入口传来脚步声,文创品牌总监举着合同闯进来:“周师傅!我们谈妥了,用纳米技术复刻火焊银膜,第一批先做十万只!”他话音未落,全息宋应星的影像突然剧烈闪烁,手中《天工开物》的书页纷纷化作光点,飞向总监手中的合同。那些光点在纸面上聚成一行小字:“物之成,需顺天时、应人心,非可批量而得。”
“这……这是怎么回事?”总监吓得扔掉合同。林溪却若有所思地捡起《天工开物》复刻本——刚才桂花飘落的那页,原本空白的页眉处,竟浮现出老周师傅写的“守心炉”三字,旁边还有个极小的火钳图案,与守心镯断口的“火”字严丝合缝。
“宋先生,”老周忽然上前,将守心镯贴近全息屏,“当年我师傅断镯时说,机器打不出人心头的火。可现在……”全息宋应星伸出手,指尖穿过屏幕,轻轻点在镯子的断口上:“火在人心,不在器。若心死,虽持古法錾子,与朽木何异?若心活,即便借机器为手,亦可见天工。”他的指尖划过处,银膜突然亮起,映出分宜舞剧里机器人与舞者共执錾子的画面。
苏州来的初中生们举着3D笔围过来,刚才那个男孩把平板电脑怼到全息屏上:“先生!我们用您书里的‘水法’原理,给镯子编了套光效程序!”全息宋应星的影像顿时化作数据流,汇入平板,守心镯的断口处随即泛起涟漪般的光纹,像极了《天工开物》插画里流动的水银。
“周爷爷,您看!”一个扎马尾的女孩举起易拉罐改的小风箱,风箱口正对着守心镯,LED灯模拟的火苗随呼吸明灭,“这是按您说的‘一淬筋骨二淬魂’做的!”老周看着那跳动的微光,忽然想起师傅临终前塞给他的火钳——那铁柄上刻着的“火”字,此刻正与守心镯、全息屏上的光影重叠,连成一条跨越西百年的火线。
闭馆的保安催了三次,老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路过展厅玻璃墙时,他看见全息宋应星的影像还在屏上徘徊,手中《天工开物》的书页正一页页翻向“五金”卷。而玻璃墙的倒影里,守心镯的断口处,那片由桂花凝成的光始终未灭,像极了分宜山中,匠人炉子里永远不肯熄灭的新火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