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栏内，污秽的泥浆被暗红的牛血浸染，粘稠得如同腐败的沼泽。庞大的牛尸侧卧其中，牛头深陷血泥坑洼，颅骨碎裂处汩汩涌出的红白之物，在浑浊的泥水中缓缓晕开，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与腐臭。蝇群如同闻到了盛宴的号角，更加疯狂地嗡鸣着扑向那片温热的死亡。
林石立于血泊泥沼之中，古铜色的拳峰上，几点暗红的血珠沿着皮肤微不可察的纹路缓缓滑落，滴入脚下污浊。他微微甩手，几点血污飞溅，落入泥地，如同墨点渗入劣纸。
他抬眸，目光穿透低矮腐朽的木栅栏，落向院中泥地。
张麻子瘫在那里，如同一滩被抽去了骨头的烂泥。裤裆处深色的湿痕早己洇开大片，在冰冷的泥污中形成一滩绝望的、散发着臊臭的深色地图。他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着，每一次抽搐都带起泥浆的轻微晃动。那张麻坑遍布的脸，此刻惨白得如同刚从石灰水里捞出，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栅栏内血泊中的灰色身影，倒映着那具庞大的牛尸，只剩下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吞噬、湮灭。
林石迈步，踏出兽栏。
靴底沾满了暗红的血泥，在相对干燥些的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粘稠、带着死亡气息的脚印。他穿过小院，走向那如泥的张麻子。
脚步声，很轻。
落在张麻子耳中，却如同死神拖曳着镰刀，在冰冷的地狱石板上刮擦！每一步，都踩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不要…别过来…”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碎的、如同被砂纸磨过的气音，身体拼命地向后蹭爬，双手在泥地里无助地抓挠，留下几道凌乱、污浊的指痕。裤裆的湿痕随着他的动作，在泥地上拖出更长的、绝望的水迹。
林石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
阴影笼罩下来，如同冰冷的棺盖。
张麻子猛地一哆嗦，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爬行的动作彻底僵住。他仰起头，涕泪糊满了麻脸，混合着泥污，肮脏不堪。他看着林石，眼神里只剩下最卑微、最彻底的乞求，如同即将被碾死的蛆虫。
林石垂眸，俯视着脚下这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眼神依旧漠然，如同万载玄冰，不起丝毫波澜。
“份例。”两个字，从林石口中吐出。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两块冰冷的铁锭，重重砸在张麻子早己碎裂的心防之上。
份例！
是了！份例！
张麻子如同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求生欲！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自己腰间那个油腻肮脏的储物袋——那里面，存放着今日本该发放给丁字区杂役的份例，包括他自己那份，以及…他特意克扣下来，准备孝敬某个外门管事的“盈余”。
此刻，什么克扣，什么孝敬，什么油水！统统成了催命符！
他用沾满泥污和尿液的手，哆嗦着，几乎是用撕扯的方式，将那储物袋从腰带上拽了下来！袋口粗糙的系绳被他颤抖的手指胡乱扯开！
“在…在这！都在这！林…林爷！您的份例！一点不少！一点不少啊！”张麻子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哭腔。他双手将那储物袋高高捧起，举过头顶，手臂抖得如同风中的枯枝。
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虔诚到了极致，充满了献祭般的恐惧。
袋口敞开，露出里面几块灰扑扑、灵气驳杂暗淡的下品灵石，几颗蜡封粗糙、药味刺鼻的劣质“血气丹”，还有一小堆散发着霉味的糙米。这就是杂役弟子赖以生存的“资源”。
林石的目光扫过袋中那点可怜的物事，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他伸出右手，那只刚刚轰碎铁角牛颅骨、沾染着些许暗红血污的手，极其随意地，从张麻子高举过顶、颤抖不止的双手中，取走了那个油腻肮脏的储物袋。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摘下一片枯叶。
张麻子感觉手中一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也随之断裂。他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身体却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根筋，彻底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污秽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伏在那里，身体剧烈地起伏，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和抽泣。
林石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自己那间漏风的丁字七号土屋。
土屋的门板歪斜地虚掩着，屋内是发霉的草堆和冰冷的空气。
林石走到霉烂的草堆旁，将手中那个散发着汗臭、泥腥和尿臊味的储物袋，如同丢弃真正的垃圾，随手扔在草堆上。
他没有立刻去查看里面的东西。
只是盘膝坐下，背脊挺首如枪，闭目，调息。
屋外，断魂崖的阴风穿过门板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院内，是瘫在泥地中呜咽的张麻子，是柴房门口沉默的木粉巨冢，是兽栏深处逐渐冷却的庞大牛尸和弥漫的血腥。
土屋内，一片死寂。
只有墙角草堆上，那个敞口的、油腻的储物袋，以及袋口露出的几块灰暗灵石和劣质丹药，在屋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微光中，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属于资源的光泽。
混沌珠，在林石沉寂的丹田深处，如同嗅到了猎物的深渊之眼，悄然流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贪婪的灰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