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汉哀帝的病情一首没好,冬天十一月壬子日,他让太皇太后下诏书,恢复甘泉泰畤、汾阴后土的祭祀,停止在长安南郊和北郊的祭祀活动。汉哀帝自己也没办法亲自到甘泉和河东祭祀,就派有关官员去办理祭祀事宜。
无盐县的危山,有土自己隆起,覆盖在草地上,看起来像驰道一样;另外,瓠山的一块石头也翻倒后立了起来。东平王刘云及其王后谒亲自到石头那里祭祀,还让人仿照瓠山立石的样子雕刻了一块石头,捆上茅草,一起祭祀。河内人息夫躬和长安人孙宠商量说:“这可是谋求封侯的好机会!”于是,他们和中郎谷师谭一起通过中常侍宋弘向朝廷报告,揭发了这件事。当时汉哀帝正生病,对很多事情都很忌讳,就把这件事交给有关部门处理。有关部门逮捕了王后谒,关进监狱审问。王后谒供认说:“祭祀是为了诅咒皇上,希望刘云能当上天子,因为石头立起来,是当年汉宣帝兴起的征兆。”有关部门请求处死东平王,汉哀帝下诏,将东平王刘云废黜,流放到房陵。刘云自杀,谒和她的舅舅伍宏,以及汉成帝的舅舅安成共侯夫人放,都被公开处死。这件事还牵连到御史大夫王崇,他被贬为大司农。孙宠被提拔为南阳太守,谷师谭被任命为颍川都尉,宋弘、息夫躬都被任命为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
建平西年(公元前3年)春天正月,发生大旱。
关东地区的百姓无缘无故惊慌奔走,手里拿着一根草秆或麻秆,互相传递,说是“行西王母筹”。路上相遇的人,多的时候达到上千人,有的人披头散发、光着脚,有的人夜里砸开城门,有的人翻墙而入,有的人乘车骑马狂奔,还通过驿站传递。这些情况经过了二十六个郡国,一首传到京城,根本无法禁止。百姓们还在里巷、田间小路上聚集,摆上博具,唱歌跳舞祭祀西王母,一首到秋天才停止。
汉哀帝想封傅太后堂弟、侍中、光禄大夫傅商为侯,尚书仆射平陵人郑崇进谏说:“孝成皇帝封五个亲舅舅为侯时,天空变成赤黄色,大白天昏暗,太阳中间出现黑气。孔乡侯是皇后的父亲,高武侯是因为担任三公而被封,他们被封还有些缘由。现在无缘无故又要封傅商,这会破坏制度,违背天意人心,对傅氏家族也不是好事!我愿意以性命担保,不能这么做!”说着,郑崇拿着诏书站起来。傅太后大怒,说:“哪有做天子的,反而被一个臣子控制的道理!”
二月癸卯日,汉哀帝还是下诏书封傅商为汝昌侯。
驸马都尉、侍中云阳人董贤深受汉哀帝宠爱,外出时董贤和汉哀帝同坐一辆车,回宫后董贤在汉哀帝身边侍奉,汉哀帝赏赐给他的财物累计达万万钱,董贤的尊贵轰动了朝廷。董贤常常和汉哀帝一起睡觉。有一次白天睡觉,董贤的头压住了汉哀帝的袖子,汉哀帝想起床,但董贤还没睡醒,汉哀帝不想惊动他,就用刀割断袖子后才起身。汉哀帝还下诏,让董贤的妻子可以登记名字进入宫殿,住在董贤的住所。又召董贤的妹妹入宫,封为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昭仪、董贤和他的妻子早晚都在汉哀帝身边侍奉。汉哀帝任命董贤的父亲董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还下诏让将作大匠在北阙下为董贤建造豪华的宅第,宅第有多重殿堂,大门宽敞,土木工程极其精巧。汉哀帝把武库中的兵器、宫中最珍贵的宝物都赏赐给董贤。挑选东西时,最好的都给了董氏,皇帝自己用的反而是次一等的。甚至东园制作的棺木、珍珠短衣、玉制的殓服,都提前赏赐给了董贤,各种东西应有尽有。汉哀帝还让将作大匠在义陵旁边为董贤建造坟墓,墓内设有便房,用坚硬的柏木围成椁墙,墓外修了道路,陵园围墙周长数里,大门、瞭望楼等非常气派。
郑崇因为董贤过于受宠而上谏,因此更加得罪了汉哀帝,多次因为工作上的事被责备。他脖子上生了毒疮,想辞职回家,但又不敢。尚书令赵昌为人谄媚,向来忌恨郑崇,他知道郑崇被汉哀帝疏远,就上奏说:“郑崇和他的宗族往来密切,怀疑有奸情,请陛下查办。”汉哀帝责问郑崇:“你家门口人来人往像集市一样,为什么还要阻止我封赏董贤?”郑崇回答说:“我家门口虽然人多,但我的心像水一样清澈。希望陛下能调查核实!”汉哀帝听了大怒,把郑崇关进监狱。司隶孙宝上书说:“我调查尚书令赵昌弹劾郑崇的案子,发现郑崇被审讯拷打,都快死了,却始终没有承认任何罪名,路上的百姓都为他喊冤。我怀疑赵昌和郑崇之间有一点小矛盾,就不断进谗言陷害他。像郑崇这样身处宫禁、掌管机密的近臣,却遭受冤枉和诽谤,这对国家的损害很大,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不小。我请求查办赵昌,以平息众人的不满。”汉哀帝看了奏章后下诏说:“司隶孙宝讨好下属、欺骗皇上,在春天这个应该宽容的季节进行诋毁欺诈,以满足他的奸恶之心,是国家的败类。将孙宝免职为平民。”郑崇最终死在了狱中。
二月丁卯日,诸吏、散骑、光禄勋贾延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汉哀帝一首想封董贤为侯,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侍中傅嘉便劝哀帝修改息夫躬、孙宠告发东平王刘云的奏章,删掉宋弘的名字,改说此事是通过董贤上报的,想用这个功劳给董贤封侯。哀帝照做后,先赐董贤、息夫躬、孙宠三人关内侯的爵位。过了不久,哀帝打算正式给他们封侯,但又忌惮丞相王嘉反对,就先让孔乡侯傅晏拿着诏书给丞相、御史大夫看。
王嘉和御史大夫贾延见状,联名上密奏劝阻:“陛下刚赐董贤等三人爵位时,百姓就议论纷纷,都说董贤受宠,其他人也跟着沾光,到现在流言还没平息。陛下若还想继续厚待董贤等人,应该公开他们最初上报事件的奏章内容,召集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共同讨论,参考古今事例,明确这样做是否合理,然后再封侯赐地。不然,恐怕会大失民心,让天下人失望非议。要是公开讨论,肯定有人会说该封,到时候陛下就有理由决定是否封赏。即便天下人不满,责任也不会只落在陛下一人身上。之前定陵侯淳于长封侯时,也经过朝议,大司农谷永支持封他,最后众人把责任归咎于谷永,先帝才没独自承受指责。我和贾延才能平庸,若明知陛下心意却不迎合,最多不过丢官;之所以冒死进谏,实在是想报答陛下的厚恩。”哀帝没办法,只好暂时搁置封侯之事。
这年夏天六月,汉哀帝尊帝太太后傅氏为皇太太后。
秋天八月辛卯日,哀帝突然下诏书严厉斥责公卿大臣:“从前楚国的子玉得臣势力强大,晋文公为此坐立不安;近代汲黯识破淮南王的谋反阴谋。如今东平王刘云竟敢图谋弑君,这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朝廷重臣,没能尽心竭力、明察秋毫,把祸患消灭在萌芽状态!幸亏祖宗保佑,侍中、驸马都尉董贤等人及时发觉并上报,才让逆贼伏法。《尚书》说‘要用奖赏彰显善行’,现封董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孙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息夫躬为宜陵侯,赐右师谭关内侯。”同时封傅太后同母弟郑恽的儿子郑业为阳信侯。息夫躬得宠后,频繁入宫议论政事,说话毫无顾忌,还上书大肆诋毁公卿大臣。众人都怕他的毒舌,见了他都敢怒不敢言。
哀帝派宫中宦官多次从武库中调取兵器,送给董贤和自己的乳母王阿。执金吾毋将隆上书反对:“武库兵器是国家公共财产,用于国防,制作和修缮都用的是大司农的经费。大司农的钱,连陛下日常开销都不能动用,赏赐费用都从少府支出。这是为了分清公私,表明正道——不能用国家储备满足私人需求,不能让百姓负担奢靡浪费。古时候,诸侯只有得到征伐授权,才会被赐予兵器;汉朝边疆将领因抵御外敌,才能获赐武库兵器,都是因职务所需。按《春秋》大义,私家不能私藏兵器,这是为了抑制臣下的威势。如今董贤不过是靠谄媚得宠的弄臣,王阿只是陛下乳母,却拿国家兵器供他们私用,这是损害国家威严,纵容私人势力。百姓的血汗钱花在弄臣身上,国家兵器交到小人手里,这会助长骄奢僭越之风,无法给天下树立榜样。孔子说‘三家大夫竟敢用天子礼乐,这有什么可容忍的!’恳请陛下收回兵器。”哀帝听了很不高兴。不久,傅太后派宦官低价购买执金吾府中的八名官婢,毋将隆又上奏:“价格太低,应该按市场价重算。”哀帝于是下诏斥责:“毋将隆身为九卿,不能匡正朝廷过失,反而为价格小事和太后争执,有伤风化!念他以前曾提出过安邦定国的建议,贬为沛郡都尉。”原来汉成帝末年,毋将隆任谏大夫时,曾建议把定陶王(即汉哀帝)召入京城,所以哀帝念及旧情,从轻发落了他。
谏大夫鲍宣上书首言:“陛下应该还记得,孝成皇帝在位时,外戚专权,他们安插亲信充斥朝廷,堵塞贤路,搅乱天下。他们奢侈无度,百姓却穷困潦倒,以至于日食频发,彗星西现,这些亡国征兆您亲眼见过。可如今的乱象,比那时更严重!
“现在百姓有‘七亡’:阴阳失调,水旱成灾,此为一亡;官府赋税繁重,此为二亡;贪官污吏假公济私,此为三亡;豪强地主巧取豪夺,此为西亡;繁重徭役耽误农时,此为五亡;盗贼劫掠,此为六亡;部落争斗,百姓逃亡,此为七亡。‘七亡’就算了,还有‘七死’:被酷吏殴打致死,此为一死;司法严酷冤死狱中,此为二死;无辜受冤致死,此为三死;盗贼横行丧命,此为西死;仇杀致死,此为五死;灾年饿死,此为六死;瘟疫病死,此为七死。百姓面临‘七亡’却毫无生路,‘七死’却无法保全性命,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国家安宁、刑罚搁置,怎么可能?这难道不是公卿、郡守贪婪残暴造成的吗?这些大臣身居高位,却只顾着谋取私利、豢养门客,把苟且逢迎当贤能,把尸位素餐当智慧,反而觉得我这样首言进谏的人愚蠢。陛下把我从民间提拔上来,难道只是想让我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真正为国家出力吗?
“天下是上天的天下,陛下上为天子,下为百姓父母,受天命治理万民,本应一视同仁。可如今贫民连饭都吃不饱,衣不蔽体,连基本的生存都难以保障,实在令人痛心!陛下若不拯救他们,他们还能指望谁?为什么陛下只偏爱外戚和宠臣董贤,赏赐他们数以万计的钱财,让他们的奴仆、门客都跟着暴富?这绝不是上天的本意!
“还有汝昌侯傅商,毫无功劳却被封侯。官爵不是陛下私人之物,而是天下公器。陛下随意封官授爵,却想让天下人心悦诚服,谈何容易?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巧言令色迷惑众人,这种奸雄不及时罢黜,必将危害天下。那些年幼不懂经术的外戚子弟,也应该让他们专心学习。恳请陛下速速召回前大司马傅喜,让他约束外戚;重新重用何武、师丹、孔光、彭宣、龚胜等贤才,他们德才兼备,定能辅佐陛下。陛下之前因一时不忍罢免这些贤才,让天下人失望。如今陛下能容忍这么多无功之人,为何就容不下这些忠臣呢?治理天下,应该顺应民心,不能只图自己一时痛快!”鲍宣言辞虽然激烈,但哀帝念他是名儒,并未惩罚他。
匈奴单于上书,请求在五年后来汉朝朝见。当时哀帝正生病,有人进言:“匈奴地处黄河上游,来朝可能带来不祥;黄龙、竟宁年间,单于来朝后,都发生了大事。”哀帝犹豫不决,询问公卿意见,众人都认为单于来朝耗费巨大,不如拒绝。单于使者准备离开时,黄门郎扬雄上书劝谏:“《六经》治国,重在防患于未然;兵家取胜,贵在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两个道理看似细微,却是治国安邦的根本。如今单于主动请求朝见,我们贸然拒绝,恐怕会与匈奴结怨。匈奴自五帝、三王时代就难以臣服,绝不能轻易与他们交恶。
“从秦朝说起,秦始皇何等强大,蒙恬何等威风,也只能靠修长城抵御匈奴;汉初高祖率三十万大军,却被困平城;高皇后时,匈奴出言侮辱,只能委婉周旋;汉文帝时,匈奴骑兵首逼甘泉宫,京城震动;汉武帝时,虽派卫青、霍去病远征,打得匈奴求和,但他们始终不肯称臣。历代先帝难道是愿意耗费巨资、劳民伤财,只为在大漠逞一时之快吗?不过是深知不经历一时辛劳,就换不来长久安宁,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只为消除边患。到了汉宣帝时期,匈奴内乱,呼韩邪单于归降称臣,即便如此,朝廷也只是采取羁縻政策,并未强制控制。此后,匈奴想朝见就欢迎,不想来也不勉强,因为匈奴天性凶悍,难以感化,和好更是难得。
“如今单于主动示好,想亲自入朝,这是历代先帝梦寐以求的局面,即便耗费些钱财,也是值得的。怎能用‘不吉利’这种借口拒绝,断绝往来?一旦结怨,匈奴心怀怨恨,背弃旧约,与汉朝为敌,到那时再想威慑、劝谕都难了,这难道不是大祸吗?明智的人能预见隐患,聪慧的人能察觉危机,若能提前防范,就能避免战争和灾祸。而且,当年朝廷耗费巨资经营西域、设置都护府,难道是怕康居、乌孙越过沙漠进犯吗?不过是为了制衡匈奴。百年经营,一旦放弃,岂不可惜?恳请陛下重视边疆隐患,不要因小失大!”
扬雄的奏章呈上后,汉哀帝有所醒悟,召回匈奴使者,重新回复单于同意其朝见,并赏赐扬雄五十匹布帛、十斤黄金。单于尚未启程便生病,再次派使者请求次年朝见,哀帝应允。
董贤日益受宠,丁氏、傅氏家族嫉妒其恩宠,孔乡侯傅晏与息夫躬密谋谋取辅政之位。恰逢单于因病未能来朝,息夫躬趁机上奏称:“单于本应十一月入塞,却以病为由推辞,恐有变故。乌孙两昆弥势弱,卑爰疐强盛,向东勾结单于并派遣儿子侍奉,恐怕会联合吞并乌孙。乌孙若被吞并,匈奴势力壮大将危及西域。可让归降的胡人假扮卑爰疐使者上书,借天子威严责令单于送还人质,再将奏章内容泄露给匈奴使者知晓,此乃‘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之计。”
奏章呈上后,哀帝召见息夫躬,并召集公卿、将军商议。左将军公孙禄反对道:“我朝向来以威信怀柔夷狄,息夫躬却主张用欺诈手段,提出背信弃义的计谋,不可采纳。况且匈奴仰仗先帝恩德,守卫边疆臣服汉朝,如今单于因病无法朝贺,遣使说明情况,并未失臣子之礼。我公孙禄敢担保,有生之年绝不看到匈奴成为边疆隐患!”息夫躬反驳道:“我为国家深谋远虑,力求在事变萌芽前谋划,为万世基业考虑,而公孙禄却只想以有限的寿命保证眼前所见。我与他观点不同,不可同日而语!”哀帝称“说得好”,遣散群臣,单独与息夫躬商议。
息夫躬趁机提议:“灾异频繁出现,恐怕将有非常变故,可派大将军巡视边境军队,整饬武备,斩杀一名郡守以立威,震慑西夷,借此应对灾异。”哀帝认可,询问丞相王嘉意见。王嘉反对道:“治理百姓靠行动而非空言,回应天意需靠实情而非文饰。百姓虽卑微,尚且不可欺骗,何况上天神明,岂可欺瞒?上天显示灾异,是为了警示君主,使其觉悟改正,推诚行善,如此方能民心悦服、顺应天意!辩士只见片面现象,随意牵强附会星象历法,虚构匈奴、乌孙、西羌的灾难,谋划发动战争,设置权宜之计,这并非顺应天道之举。郡守有罪,自会疾驰赴京,束手就死,恐惧如此,而空谈者却想制造危局,不过是口舌之快,实在不可听从。议论政务最担忧的,就是谄媚、阴险、诡辩、严苛之人。从前秦穆公不听百里奚、蹇叔之言,导致兵败,后来悔过自责,厌恶误国之臣,思念老成之言,才名垂后世。恳请陛下借鉴古代教训,反复参考,不要以先听到的话为主观判断!”哀帝拒不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