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老年斑,但看到陈君来时,浑浊的眼睛里依旧爆发出光亮,他用干枯的手紧紧抓住陈君,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
“君哥……兄弟……我先走一步了……下辈子……还做兄弟……看着希希她们……都出息了……我……高兴……咱……没白熬……”
往昔的一幕幕,如同决堤的星河洪水,汹涌地冲撞着陈君的心防。
那个在他最黑暗、最绝望的岁月里,如同磐石般支撑着他,用他那份粗犷的乐观和毫无保留的仗义,一次次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兄弟……
如今,只剩下一方冰冷的墓碑,和一张定格在时光里的笑脸。
陈君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座墓碑走去。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回忆的尖刀上,沉重得让周围的空间都似乎随之凝滞。
那些正在祭拜的李氏后代,此刻也终于注意到了这群不速之客。
起初是惊愕,随即,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陈君那张虽然年轻、却与家族祠堂最高处悬挂的那张“恩公”画像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时……
震惊!难以置信!狂喜!
一种源自家族训诫深处的敬畏与激动,瞬间淹没了他们!
“是……是陈爷爷?!”
一位年纪最长的老者,李狗蛋的嫡孙,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中的祭文稿纸飘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陈爷爷!是陈君陈爷爷!”人群中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带着哭腔。
“真的是陈爷爷!和祠堂里的画像一模一样!不,比画像更……更……”
他们激动得手足无措,想要上前跪拜,却又被陈君身上那股无形的、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气场震慑,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陈希、陈瑶、陈璐三姐妹,早己泪流满面。
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座坟墓里躺着的人,对父亲,对她们整个家,意味着什么。
那是她们童年灰暗记忆里,除了父母之外,最温暖、最可靠的一束光。
是那个总会变着法子给她们带点小零食,会把她们高高举起,会用粗糙的手掌笨拙地抚摸她们头顶的“狗蛋叔叔”。
陈希更是死死咬住嘴唇,娇躯微微颤抖。
她作为长女,一岁多便开始记事,对那段困苦岁月的记忆最为清晰。
她记得父亲透支生命打工后,那苍老疲惫、仿佛随时会倒下却依旧强撑的背影。
她记得母亲深夜无声的叹息和偷偷抹去的眼泪。
她更记得,狗蛋叔叔每次来时,那洪亮的声音是如何驱散家里的阴霾,他带来的哪怕一点点好东西,是如何让她们姐妹三人开心许久。
是他,用最朴素的行动,教会了她什么是“情义”,什么是“守望相助”。
“狗蛋……兄弟……”
陈君终于走到了墓碑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玉碑,抚摸着照片上那张熟悉的笑脸。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锈蚀的金属在摩擦。
“哥……来看你了。”
仅仅五个字,却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带着无尽的沧桑与追悔。
“你在这……躺了一百年了……”
“哥……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