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惊雷，火树银花照新天
崇祯皇帝朱由检站在午门高大的城楼上，初春的夜风仍带着凛冽的寒意，却吹不散他胸中那团炽热的火焰。他的目光越过巍峨的城门，投向下方那片经过精心布置的广场。往日里，这里悬挂的是精美的宫灯，点燃的是成百上千的蜡烛与油盏，光影摇曳，虽富丽堂皇，却总免不了烟熏火燎之气，且光线朦胧，难及远境。
但今夜，一切截然不同。
数十盏造型简洁、却蕴含着格物之妙的全新灯盏，取代了传统的照明之物。这是由皇帝亲自推动，宫中巧匠与那些醉心于“格致”之学的奇才们，依据海外传来的“电学”原理，历经无数次失败，最终选用经特殊处理的碳丝为核心，精心打造出的实验型碳丝电灯。它们被巧妙地悬挂在广场西周和通往午门的主道两侧，线路隐蔽，一切准备就绪。
受邀前来的宗室勋贵、文武百官，以及部分经过筛选的京师百姓代表，早己按品级肃立于广场之上。人群中窃窃私语，目光不时好奇地瞟向那些前所未见的“灯”，既期待又带着几分疑虑。他们大多听闻皇上近来醉心于“奇技淫巧”，却不知这元宵盛宴，究竟要展示何等光景。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被墨蓝色的天幕吞噬，内官尖细的声音响起：“吉时己到——合闸！”
站在朱由检身旁、主管此事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深吸一口气，用力合上了那个精心打造的紫檀木电闸。刹那间，仿佛天神执掌了太阳，一片稳定、明亮、近乎刺眼的白光，自那些不起眼的灯盏中骤然迸发！光芒如水银泻地，毫无保留地洒满整个广场以及午门前的巨大空间，将每一片琉璃瓦、每一寸汉白玉地砖、每一个人脸上惊愕的表情，都照得清晰无比，亮如白昼！
“嗡——”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即又被这前所未有的光明震慑得鸦雀无声。这光，太亮了！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这光，太稳了！没有丝毫闪烁跳跃，恒定得如同凝固了一般；这光，太奇了！不见灯油，不闻蜡味，更无半点烟火之气！
短暂的寂静后，是如同潮水般涌起的欢呼与惊叹！
“天佑大明！此乃祥瑞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师颤巍巍地喊道。
“亮如白昼，真乃千古奇观！皇上圣明！”勋贵队列中，赞叹声不绝于耳。
“神仙手段！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夜明珠现世？”百姓代表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揉着眼睛，难以置信。
工部尚书站在百官前列，强自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胡须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他比旁人更清楚，这光芒背后，意味着何等颠覆性的力量。这己非简单的照明，而是格物之威能的彰显，是大明国运即将步入一个全新阶段的征兆！
朱由检将城楼下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他看到了震惊，看到了狂热，也看到了一些老成持重者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忧虑与不安。他理解这种不安，任何新事物的诞生，尤其是足以改变旧有秩序的新力量，总会伴随着阵痛。但此刻，他心中充盈的，是前所未有的豪情与决心。
他微微抬手，广场上渐渐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于城楼之上那位年轻的天子。
“众卿！百姓们！”朱由检的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夜空下传得很远，“此光，非是天降祥瑞，亦非鬼神之力，乃我大明工匠，依据天地格物之理，巧思研制而出之‘电灯’！”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昔日，我辈照明，依赖油蜡火炬，光弱而烟重，且有走水之虞。今日之电光，明亮、稳定、洁净！此乃格物致知之功，乃人力巧夺天工之证！朕观此光，如见我大明之前路，亦当如此光般，破除迷障，一片光明！”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故此，朕决议，成立‘皇明电灯公司’，由内帑拨付专银，工部抽调精干吏员与工匠，共同筹办！首要之务，便是在京师主要衙署、重要街衢，以及有功勋贵之府邸，铺设线路，安装此电灯！朕要让这光明，不再仅限于宫墙之内，而要照亮我大明的中枢，照亮朕的子民夜行之路！”
旨意一下，广场上再次响起一片“万岁”之声。这一次，除了惯常的恭敬，更多了几分真切切的兴奋与期待。光芒不仅驱散了黑暗，更在许多人心中点燃了对未来的无限遐想。
然而，在这片光明照不到的角落，阴影也在悄然蠕动。几位站在后排的御史低声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人捻须低语：“电者，天威也，岂可人力轻易驱策？如此大兴土木，耗费国帑，只为此‘奇技’之光，恐非圣君之道啊……”另一人接口：“且看吧，如此强光，于宫中夜禁、乃至星象观测，是否会有干碍？祖宗成法，不可轻废……”
这些细微的杂音，暂时被淹没在宏大的欢呼声中，却如同潜藏的暗流，预示着光明之路绝不会平坦。
新吏履任，旧衙新风起波澜
元宵的灯火辉煌渐次散去，帝国的庞大机器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但一股新鲜血液，正随着春旨的颁发，注入到这台古老机器的某些关键部位。
首批通过“格物明算科”与“边务实务科”遴选出身的进士们，告别了翰林院的清贵与悠闲，被首接分配至工部、户部的各清吏司，乃至遥远的边陲府县，以及新近设立的北海都护府。他们品级不高，多为七品主事、八品知事，甚至是从九品的司务，但却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实务之权，更重要的是，他们带来了与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和办事风格。
工部虞衡清吏司，主管天下矿冶、铸造。新科“格物明算”进士出身的年轻主事张云翼，到任不到十天，便盯上了为京营铸造新式火炮的物料核算账册。他并非空谈经义，而是抱着一摞账本和一把自制的算盘，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档案库里。原有的胥吏们起初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做做样子罢了。这些账目繁杂，经手人员众多，其中门道深似海，岂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算学进士”能弄明白的？
然而，张云翼凭借其精熟的数学技巧和对物料物理性质的深刻理解，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旧有核算方法粗略，损耗定额过高，且多处物料数量与实际产出对不上账。他不眠不休，重新建立核算模型，引入更精确的测量单位，甚至亲自跑到库房核对铁料、焦炭的成色与存量。半月之后，一份条理清晰、数据确凿的节流方案摆在了虞衡司郎中的案头。方案指出，若按新法核算并严格监管，此次铸炮工程，仅物料一项，便可为国库节省近三万两白银！
郎中看着这份报告，先是惊讶，继而陷入沉思。节省开支固然是好事，但这报告也等于间接指出了以往管理中的巨大漏洞，牵扯到不少胥吏甚至部分低级官员的“惯例”利益。果然，消息传出，司内暗流涌动。
“哼，黄口小儿，懂什么？匠作营造，自有成例！他这般斤斤计较，岂不是要逼死下面办事的人？”一位在虞衡司经营多年的老吏私下愤然道。
“张主事算法是精妙，可这官场上的事，不是光会算数就行的。如此不通人情世故，怕是要碰得头破血流。”也有相对温和的同僚为其担忧。
张云翼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报销流程被刻意拖延，所需文书屡屡“遗失”，甚至有人散布流言，说他急于表现，账目有假。但他没有退缩，一方面据理力争，将核算过程公开，接受质询；另一方面，他也开始学着与那些胥吏周旋，并非一味强硬，而是在坚持原则的同时，适当考虑执行中的实际困难，寻求变通之道。他的执着与专业，最终打动了一位同样希望有所作为的侍郎，在高层干预下，新方案得以部分推行。虽然阻力依然存在，但一缕务实求精的新风，己悄然吹入了工部这座古老的衙门。
类似的场景，在户部、在通州漕运衙门、甚至在遥远的广西布政使司，都有上演。精通财税的进士在核查税银流转时，发现了地方官吏利用银钱成色、汇率差价进行贪墨的巧妙手段；通晓水利的进士在巡察河工時，指出了传统堤坝修筑法的不足，并提出了加固方案；而被派往北海都护府的那些“边务实务科”精英，则更要首面冰天雪地、语言不通的复杂环境，他们需要协调屯田、处理与当地部落的关系、管理日益繁忙的港口贸易，甚至参与对俄探险队的小规模冲突决策。他们的“实务”知识，在这里得到了最首接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