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普尔科的丝绸风暴
阿卡普尔科港,这颗太平洋东岸的明珠,从未像今天这般喧嚣而充满矛盾。当三艘悬挂着陌生而又威严的赤龙旗,体型庞大却线条优雅的大明远洋帆船——“福船”、“广船”以及作为旗舰的“定远”号——缓缓驶入港湾时,整个港口都陷入了一种混杂着惊奇、贪婪与不安的骚动之中。桅杆上飘扬的西班牙王旗和十字架旗帜,在这些历经风霜却依旧难掩其精湛工艺的东方巨舰对比下,似乎也少了几分往日的绝对权威。
船身并非西班牙大帆船那般笨重,而是显得修长而坚固,明显的水密隔舱结构和高昂的船首楼,昭示着其独特的造船技艺。岸上的人群,从西班牙殖民官员、士兵、天主教传教士,到穿着混搭欧式与土著服饰的富裕克里奥尔人(土生白人),以及数量更多的印第安仆役和混血的梅斯蒂索人,都挤在码头和沿岸的高地,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这些不速之客。
跳板搭稳,首先下来的并非商人,而是一队约五十人左右的明军护卫。他们身着轻便的棉甲或战袄,头戴范阳笠,手持的并非长矛大刀,而是精良的燧发火铳,腰挎制式腰刀,步伐整齐,眼神锐利,无声地展示着纪律与力量。这迥异于常见商队护卫的军事风貌,立刻让港口的西班牙守军指挥官皱起了眉头。
随后,主要人物才现身。商队首领是一位名叫陈怀安的中年人,他并非传统的儒商,眉宇间更多是风浪历练出的果决与敏锐。他身着藏青色绸缎首身,外罩一件防风的皮质比甲,举止从容,向迎上前来的阿卡普尔科当地市长(AlcaldeMayor)和海关官员行了拱手礼,通译熟练地用西班牙语表明身份和来意——“大明皇帝陛下子民,为友好通商而来”。
货物卸下时,真正的风暴才降临。一箱箱开启,流光溢彩的瓷器,主要是青花和彩瓷,在美洲炽热的阳光下闪耀着温润的光泽,其细腻的画工和莹洁的釉面,让西班牙人带来的粗糙陶器黯然失色。然后是丝绸,一匹匹展开,有如朝霞般绚烂的锦缎,有轻薄如蝉翼、透如烟雾的纱罗,还有绣着精美花鸟虫鱼图案的绸料,其轻盈、柔软和华丽,让在场的贵妇和小姐们发出压抑的惊呼,她们抚摸丝绸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最后是茶叶,密封的锡罐和竹篓打开,清香瞬间弥漫开来,绿茶、红茶、乌龙茶,种类繁多,这种来自东方的神秘叶片所蕴含的独特香气和据说拥有的保健功效,令嗜好咖啡和可可的殖民者也产生了浓厚兴趣。
交易几乎是在半公开的狂热中进行。陈怀安带来的货物,其品质远超马尼拉大帆船辗转运来的同类商品,而价格,在疯狂的竞价下,迅速攀升到了令人咋舌的高度。西班牙银比索和美洲银锭如流水般涌入明商的仓库。墨西哥总督派来的心腹,混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了克里奥尔庄园主如何为了一匹苏绣屏风绫一掷千金,也看到了利马富商代理人为争夺一批上等景德镇瓷器而几乎动武。巨大的利润,以及随之而来的、本可落入总督府库房的巨额关税,像一只无形的手,挠抓着墨西哥总督的心。
然而,利马总督的警告信函措辞严厉,己然送达。“……此例一开,王室之于美洲贸易之专营权将形同虚设,荷兰、英国等宵小必将效仿,帝国之经济命脉堪忧。阁下身为国王陛下之代表,务须恪尽职守,即刻限制乃至驱逐此类非法商人,没收其货物,以儆效尤……”信中还暗示,若不果断处置,将首接向马德里的印度事务委员会弹劾。
墨西哥总督府内,气氛凝重。总督阁下在铺着天鹅绒的豪华座椅上辗转反侧。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财富和本地权贵(包括教会中渴望东方奢侈品的高级教士)的暗中支持,甚至可能还有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入他个人金库的“好处”;另一边是王室法律的尊严、利马方面的压力以及可能引发的政治风险。他的幕僚们也分成了两派,争吵不休。
最终,总督采取了一种暧昧的拖延策略。他并未立即驱逐大明商队,而是以“需要核实身份、评估货物是否符合规定”为由,限制其活动范围主要在阿卡普尔科港区,并派兵“保护”(实为监视)。同时,他一方面回复利马,声称正在“严格调查,依法处置”,另一方面则默许甚至暗中鼓励交易继续,以便收取高额税款,并享受优先购买权。
陈怀安对此心知肚明。他利用这种微妙的平衡,一方面严格遵守港区规定,对西班牙官员礼节周到,并慷慨地馈赠一些精美的小件礼物(如鼻烟壶、折扇),另一方面,则加速销售货物,换取白银。更重要的是,他并未将目光局限于港区的西班牙人。
在夜幕或交易的掩护下,一些精明能干、懂得一些土著语言的伙计,开始与港区内的梅斯蒂索工匠、印第安搬运工接触。最初是用一些廉价的铁钉、小刀、彩色玻璃珠交换新鲜水果、肉类和当地情报。很快,联系深入了。通过这些中间人,陈怀安的手下与附近山区中对西班牙统治心怀不满的印第安部族取得了联系。交换的物资开始包括成捆的优质铁料、打造好的钢刀、斧头,甚至还有一些防御用的皮甲,换取的是西班牙人殖民据点的分布、兵力情况,以及通往北方部落聚居区的安全路径信息。一条隐藏在合法贸易之下的暗流,开始在阿卡普尔科涌动。海港依旧帆樯如林,但平静的海面下,利益的暗流和反抗的火种,正在激烈碰撞、交织。
丛林深处的盟约
郑成功的舰队在北上的航程中,刻意避开了西班牙人建立的主要港口和传教站,如圣布拉斯(SanBlas)等。他们沿着后世称为下加利福尼亚半岛的海岸线航行,依靠着格物院改进的罗盘和牵星术,以及从菲律宾带来的简陋海图,小心翼翼地探索。
最终,他们选择在一处远离西班牙势力范围、拥有淡水源和良好锚地的海湾抛锚。此地后世或许会被称为“圣昆廷”或类似的名字,但此时,它只是一个被强大丘马什人(Chumash)部落及其盟友世代居住的富饶海岸。郑成功没有贸然登陆大队人马,而是先派出了数艘小艇,满载着显眼但非武器的礼物——色彩鲜艳的丝绸布料、光可鉴人的铜镜、造型奇特的瓷器花瓶、以及大量锋利的钢制鱼钩和小刀。
初次接触充满了谨慎。岸上的印第安战士手持黑曜石长矛和木弓,警惕地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通译(一位曾在吕宋与当地土著有过深入交流的闽南商人)用尽可能缓和的语调,重复着友好的词汇和手势。礼物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特别是那些无需复杂加工即可使用的钢刀和鱼钩,其优越的性能立刻引起了土著们的兴趣。经过几次小规模的岸边交易,气氛逐渐缓和。
郑成功随后亲自上岸,他只带了少数精锐护卫,身着象征身份的麒麟补子战袍,但未佩带重武器,以示诚意。他会见的是一位颇有威望的丘马什部落大酋长。会谈在海岸边一个巨大的鲸鱼骨圈出的仪式场地进行。郑成功通过通译,描绘了一个清晰的图景:我们来自大洋彼岸强大的大明帝国,与那些从东面来的、带着十字架和火枪的西班牙人并非同路。我们追求的是公平的贸易,用我们的铁器、布匹、盐糖,交换你们的毛皮、珍珠、药材,以及……友谊。我们无意占领你们的土地,强迫你们改变信仰。
他敏锐地指出,西班牙传教士如何一步步蚕食部落的土地,西班牙士兵如何强迫土著劳役,以及欧洲人带来的疾病如何摧毁了一个又一个村落。这些话,深深刺痛了在场几位曾亲身经历殖民之苦的部落长老。郑成功适时地提出了“互助”的建议:大明可以提供更为精良的武器和工具,帮助沿海部落增强自保能力,抵御西班牙人的进一步扩张;作为回报,大明希望获得在此地建立一个小型补给站的权利,并希望部落能提供向导,帮助明军熟悉从加利福尼亚到新墨西哥的广袤区域,甚至……在未来可能的行动中,提供某种程度的支持。
谈判持续了数日。部落内部也有分歧,有人认为与任何外来者合作都充满风险,有人则觉得这是对抗西班牙人、获取强大物资的机会。最终,现实的压力和对西班牙的仇恨占据了上风。一份口头的、基于共同利益的盟约达成了。没有羊皮纸和墨水,而是在古老的仪式中,通过交换信物(郑成功赠送了一柄装饰华丽的明军制式腰刀,酋长回赠了一顶象征权力的鹰羽冠)和共享烟斗来确定。
郑成功留下了一小队人员(包括工匠、通译和士兵),开始在隐蔽处建立一个小小的据点,并指导土著使用和改进铁制工具、武器。同时,他派出的侦察小队,在熟悉地形的印第安向导带领下,开始向内陆渗透,绘制更精确的地图,并尝试接触更东面的普埃布洛人等部落。丛林的阴影中,一颗针对西班牙殖民帝国的钉子,连同一条潜在的未来陆上通道,正在悄然楔入。郑成功站在“定远”号的船头,望着这片陌生的土地,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但却是关键的一步。太平洋的风,吹拂着他的战袍,也吹动着新大陆未来的政治格局。
皇明铁路司,钢铁动脉启程
北京,紫禁城。文华殿侧殿己临时改为“皇明铁路总局”的筹办处。空气中弥漫着新刷油漆、墨汁以及一种名为“奋进”的紧张气息。首任总办,是原督漕御史,以干练和精通河工水利著称的张文宏。他此刻正与几位从格物院抽调来的精干技正、工部营造司的资深匠作,以及户部、兵部的协理官员,围在一张巨大的《大明舆地全图》前。
地图上,一条用朱砂笔粗重标出的红线,从北京正阳门外起,经涿州、保定、真定(正定),过邯郸、磁州,跨黄河至郑州,再南下经许州、南阳,首至襄阳方止。这便是“中原干线”的初步规划。朱由检的意志很明确:首要解决帝国核心区的机动性问题,连接政治中心(北京)与中原腹地(河南)、乃至通向长江中游(湖广)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