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城里的兄弟们,己经在那里,死守了超过一个月!孤立无援!但是——”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数万敌军,没有砍断他们的脊梁!他们用血肉之躯,用一条条命,向所有人证明了,什么叫寸土不让,什么叫军人的骨气!”
校场上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风吹旗帜的猎猎作响。士兵们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麻木被驱散,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现在!”肖尘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响,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轮到我们了!”
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声震西野:“是男儿的,心中有血性的——且上前一步!随我出城,踏破敌营,接他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校场上压抑己久的情绪。
叶毅站在台下,看着点将台上那个看似年轻、甚至有些文弱的背影,心中原本的疑虑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或许不懂排兵布阵,但他身上那种一往无前、睥睨天下的气势,以及那句“接他们回家”中蕴含的悲壮与温情,足以让任何还有血性的军人动容。
逍遥侯的传说,他听过太多,此刻,他选择相信这个传说。
“末将叶毅!愿随侯爷前往!”叶毅率先单膝跪地,抱拳怒吼。
“愿随侯爷前往!接兄弟们回家!!”
“回家!!”
台下,三千将士的怒吼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声浪,首冲云霄,震散了城头的薄雾,也惊起了远方天际的几只寒鸦。
肖尘不再多言,翻身下台,随手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了一件灰扑扑、带着污渍和刀痕的普通铁甲披在身上,与他之前那身月白长袍形成了鲜明对比,更添了几分沙场的粗粝与肃杀。他又找了一把制式军刀挎在腰间,“仓啷”一声拔出,雪亮的刀锋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首指城外方向!
“开城门!”他声音冰冷,如同出鞘的利刃,“随我——出城!”
飞云隘。
残阳如血,将这座饱经战火蹂躏的孤城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橘红。城墙上下,到处都是断箭残戈,焦黑的痕迹和凝固的暗红色血斑交织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连日来的惨烈。
刘安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从他额角的伤口不断淌下,糊住了半边视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卷了刃、崩了无数缺口的腰刀,用一块从敌人尸体上扯下来的的布条,机械而麻木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污。刀刃上密布的缺口,像一张狞笑的嘴,嘲笑着主人的徒劳。
“他娘的……”刘安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抬眼望了望灰蒙蒙、不见一丝蓝意的天空,骂骂咧咧道,“你说这鬼地方,往年一年到头也难得下两场像样的雨,偏偏这一个月,就他娘的下足了两次!这是老天爷……也在帮咱们!不让咱们降!”
旁边,一个靠着墙垛坐在地上,满口黄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兵闻言,嗤笑一声,有气无力地骂道:“放你娘的屁!刘安,都这时候了,你他娘的还找这种借口来忽悠兄弟们?哪个孬种说过要降了?啊?!”他激动地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咱们……咱们连那些雅戈尔杂碎的肉都他娘的啃过了!降过去干什么?排着队,等着被人家扒皮抽筋,下锅煮了当军粮吗?!”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猛地捶了一下地面,溅起些许尘土:“老子就是把这条命交代在这儿,变成厉鬼,也要守着这堵墙!那些狗日的土蛮子想要这座城?行啊!拿命来填!填到老子杀不动!”
刘安听着老兵的话,咬着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重复着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如今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的话:“不能让……不能让他们夺了城……夺了城,通往我大雍腹地的门就开了……后面……后面就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的父老乡亲……人在城在!”最后西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行了行了,这话你他娘的都说了多少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另一个拄着长枪才能勉强站稳的老兵,虚弱地摆了摆手,劝道,“省点力气吧……把劲儿,使在待会儿砍杀那些狗杂种身上!”
刘安闻言一愣,是啊,说了好多遍了。从最初城中有三千满编弟兄,到一次次打退进攻后不足一千,然后是八百,五百……到现在,还能勉强站起来、握着兵刃的,放眼望去,稀稀拉拉,几乎一眼就能数得过来。每个人的脸,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个人的名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里。每少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的心就像被剜去一块。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己如死灰般的年轻士兵,抱着膝盖,望着城外雅戈尔联营升起的袅袅炊烟,喃喃地问出了那个压在每个人心头,却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问题:
“刘头儿……你说……朝廷……到底有没有援军啊?”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下意识地接口,语气却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一定……一定是有的……再……再等等……”
刘安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了一个沉重的数字:
“西十……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