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左良玉在看完了第三遍之后,终于移开了视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封信不知道写于何时,信上劝老夫尽快上疏,拥立福藩早正大位,以收定策之功。殊不知前几日南都诸公已经移书老夫,说福藩已于
五月初一日入南都,三日即监国位。这定策之功,已经为高杰、黄得功、刘良佐、马士英之辈所夺了。
柳三更知道左良玉说的是什么事情。
闯贼攻陷京师的消息传来以后,留守在南京的一大堆勋贵和大臣,为了拥立谁来当皇帝的问题,一度吵的不可开交。
史可法为首的东林和复社党人,起初更加倾向于迎立在淮安避难的潞王朱常?,或者桂王朱常瀛。
而对于同在淮安避难,并且关系更近的福王朱由崧朱由校、朱由检、朱由崧这三人都是神宗之孙,则被东林复社强烈排斥。
史可法更是搞出了福王有“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七不可立的惊人之语。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在武昌的柳三更都听说了。
结果在南都诸公沸沸扬扬的争论之时,高杰、黄得功、刘良佐这三个总兵抢先一步,决定拥立福王朱由崧,就此逆转了大局。
左良玉在这件事上,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因为候恂的关系,其实他在态度上,还是更加倾向于史可法、钱谦益这些人的看法的。
事后回想的话,如果真的像这封信上说的那样,抢先表态拥立福王,那这定策之功,必然也有他的一份。
不过,柳三更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刚才在茶馆里面拆看书信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这些军情大事,就不是他能够参与讨论的了。
好在,左良玉也没有要和柳三更讨论的意思,而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福藩即监国之位后,我军中有人说,今天下大事尽在我手,南都诸公不与老夫商量便私立新君,老夫于何地?劝我亲率大军,定策于南都!”
说到这里,左良玉叹息一声道:“这些人是想要效仿宋太祖故事啊!可惜,先帝于我有厚恩,现在先帝刚刚宾天,我又岂能做不忠不孝之事?南都诸公愿意拥立新君,就让他们去吧,我自当在西陲效力,如此方不负先帝厚
恩!”
柳三更听的不由有些愣住。
他虽然深得左良玉的信任,但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左良玉这里的作用,实际上不过就是一个大号的赛红娘而已。
之前左良玉从来没有和自己讨论过军机要务,天下大势。
但是现在,左公连部下要仿效宋太祖故事,给他加一件衣服的事情都跟自己说了!
来不及去思考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柳三更就听到左良玉望着自己问道:“柳三,你觉得这天下他李闯王真能坐得住么?”
柳三更心中又是一惊,不敢乱说话,只是根据刚才看过的内容,谨慎说道:“若按照信上所说,平西伯吴三桂既然先已从贼,然后又因为一个叫陈圆圆的妓女而复叛,实在是匪夷所思之至,小人觉得应该是伪将路贼信口胡说
的。”
不过,柳三更在心中补了一句,这路应标虽然是信口胡说,但信中那句“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写的是真好!
他看得都有点被感动到了。
“是不是信口胡说,至多再有一两个月,就天下皆知了。”左良玉依旧捏着信纸,淡淡说道:“再者,这信中也说了,这只是一种可能之推演。如果吴三桂真的降而复叛,并且与鞑子暗通款曲,向鞑子借兵。那么李闯未必是鞑
子兵的对手,那么一旦兵败,试想天下将会是何等格局?”
“这。。。。。。”柳三更犹豫了一下,他说不上来,也不敢乱说。
最终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其实不止是他,在看到这封信之前,左良玉也和此时的其他所有人一样,都陷入了一种思维定式。
那就是不管李闯王到底能不能天下一统,至少如今北方已经被李闯王的伪朝平定了,以后天下大势,将是伪朝和南朝之间的角逐。
但是这封自称是路应标写的信,却给左良玉提供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
就是如果吴三桂降而复叛,占据山海关的同时,向关外的鞑子借兵该怎么办?
虽然在左良玉看来,吴三桂真要降而复叛的话,肯定不会因为什么劳什子的扬州瘦马,但降而复叛,和鞑子暗通款曲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
那么到时候,李闯王必然不可能放任不管,必然会委派大将,或者亲率大军前去征讨平叛。
到时候,吴三桂有鞑子兵助阵,两军交战,李闯未必有多少胜算。
而李闯一旦输了的话,那么天下大势,将会变得骤然不同!
这是左良玉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可能!
这是让他浑身血液都要燃烧,身体都要为之颤栗的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