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萍提着垃圾袋打开门,绕过路口聚在一起聊天的妈妈们,距离拉近时,她照例打招呼,拉几句家常。大家也都笑脸相迎,其中有几个神色慌张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僵硬。
“忆良妈妈,刚才你们家突然好大一声响,没事吧?”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口问了。
“没事,”她笑着答,表情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不小心把饭桌碰翻了,看来便宜的就是质量不行。”
“南边菜市场有个摊子,我那天赶集买了个,很不错,正好周末,赶明儿咱们一起去看看啊?”
“那太好了,可惜我明天轮班没空,过两天再说吧,现在这个也能凑活着使,我去扔垃圾了,你们聊啊。”
方萍继续往垃圾场走,窃窃私语声又在身后响起,不用猜也知道说了什么,无非就是各种闲话,她扬起手,塑料袋稳稳落进桶里。
臭气熏天,方萍掩了下口鼻,转身往远处走,她要开车赶去爸妈家,水管坏了,她联系了物业上门修,中午耽误了时间,路上得开快点。
扣好安全带,手机突然响了,她按了免提,苍老的嗓音从听筒中传来:“你什么时候到啊,修管子的来了,我们不会弄啊。”
“在路上,妈你别急,很快就到了。”她盯着路口的还剩几秒的路灯,加把油门,应该还过去。
电话还在继续,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很嘈杂,方萍瞥了眼手机,就这一分神的功夫,红灯亮起,车还没完全越过停止线,她猛地踩下刹车,以车头半探出去的姿势停在了斑马线上,后面立刻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应该是追在后面也想迅速通过路口的人摁的,嫌她突然急刹,没把握好速度。
方萍揉揉太阳穴,伸手挂断电话,她盯着一百多秒的红灯,想起刚才的垃圾场,祁忆良完全不知道那个地方,她在家几乎包揽一切家务,祁忆良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就做这一件事。
她在垃圾场碰见过郑清月,也碰见过张一然,二者概率相差不大,甚至张一然更多些。郑清月曾经说她太爱操心,什么都要管,早晚累死,不如直接丢给孩子做,随他们折腾去。
红灯闪了一下,进入最后十秒的倒计时,方萍看着路口。
或许自己就是劳碌命,她想。说实话,祁忆良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但是——
同事亲朋们都知道她的女儿进了一中尖子班,现在不到半年就被赶出来了,说起来多么丢脸。
方萍感到一阵惶惑,四十多岁了,细数过往,工作一事无成,只能好歹保住饭碗;丈夫毫无感情,夫妻交流趋近于无;父母年纪大了,身体逐渐开始出毛病,要依赖她照顾;妹妹离了婚远在他乡,自己一个人拉扯孩子,平时也指望不上。除了女儿成绩很好,听话懂事,她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任何哪怕可以稍微拿来夸口的东西。
她当然也看得出,祁忆良明显已经很累了,黑眼圈自从挂上去就没下来过,晚上熬夜做那些做不完的题、整理不完的笔记,好不容易睡着还容易做噩梦……所以她才不明白,为什么已经这么用功了,成绩还是会退步呢?
所以才会怀疑,祁忆良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她?是谈恋爱了,还是在假努力?
到这里方萍就忘了努力也不一定能收获成功的道理,她觉得没什么比考试更公平公正,工作上人情世故,干扰因素太多,可是做题不用攀关系讲人情……她停下车,拎起包,往爸妈家走去。
对成绩变差的恐惧,方萍或许比祁忆良本人还要强烈,她无法想象失去最后一根稻草的情状。
无论有什么困难,祁忆良都必须克服,保持优秀懂事的乖女儿形象,而且,这对祁忆良本身的成长也至关重要,考不上好大学,将来怎么找好工作?怎么找好对象?她不狠狠逼祁忆良一把,到了社会上,只会摔得更惨,那些人竞争起来可不会留情面。就是这样,她握住门把手,用力拉开。
她只有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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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拿吧。”贺夏章从旁边走过来,替她抱起一摞书。
“谢,谢谢!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祁忆良边说边伸手,想把书接过来。
“哎呀不客气,我帮你吧,你都拿不了了。”贺夏章后退两步躲开她,笑着眨眨眼。
祁忆良低头,她手上已经提了个大帆布包,里面全是资料,后背的书包也鼓鼓囊囊,确实有心无力,她红着脸笑了一下,局促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感觉你东西不少诶,还有柜子,”贺夏章把书放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顺便跟路过的一名男生打了个招呼,“那个班有朋友来帮忙吗?”
“没必要麻烦,我自己慢慢弄就行了,谢谢你。”祁忆良把包往怀里颠了颠。
“你可真是不愿意欠人情,其实不用这样生分啊,我们是同学嘛。”贺夏章说着,又一名女生走过来,看起来跟贺夏章很熟,她们聊起来,贺夏章冲祁忆良招招手,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