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走向村外小路,脚步坚定。村民们自发提灯相送,一盏接一盏,连成蜿蜒火龙,照亮泥泞山路。李烬踉跄起身,追上前去。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少女没有拒绝,只是递给他一只粗布包裹:“打开看看。”
他解开结绳,里面是一双崭新的草鞋,针脚细密,显然是连夜赶制。鞋底夹着一片干枯的艾叶,散发着淡淡清香。
“路上穿吧。”她说,“你会走得比我久。”
两人踏上北行之路,一路穿越梅雨连绵的丘陵,跨过洪水泛滥的江河。所经之处,皆有异象:
某夜宿荒庙,庙中残灯忽自燃起,照亮墙上一幅褪色壁画??画中女子怀抱婴儿,脚踏烈焰,身后万民叩首;
途经一座废弃驿站,马厩内老马突然嘶鸣,用蹄子在地上刨出一个“愿”字;
进入中原腹地时,正值大旱,田地龟裂,百姓跪地求雨三月无果。少女路过井边,将铜钱投入其中。当夜雷声滚滚,甘霖普降,而井水表面浮现出一圈圈涟漪,竟拼出“谢”字轮廓。
人们开始追随他们。
起初是个别村民,后来是整村整镇的人拖家带口跟在身后。他们不说话,只默默提灯前行。有人抱着孩子,有人背着老人,有人肩挑粮食,有人手捧族谱。他们相信,只要跟着这盏灯走,就能抵达某个地方??或许不是家园,但一定是希望所在。
第三十七日,队伍抵达河西走廊。
黄沙漫天,驼铃断响。昔日繁华商道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唯有敦煌石窟群依旧矗立山崖,宛如沉默的守望者。远远望去,主窟上方笼罩着一层诡异紫雾,隐隐有诵经声传出,却又夹杂着金属摩擦般的低语,令人头皮发麻。
郭光已在石窟外等候多时。他比半月前更显衰弱,乌木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胸口那枚铜钱却灼热发烫,隔着衣袍都能看见微光透出。
“你们终于来了。”他喘息着说,“她已经开始了。”
“谁?”李烬问。
“韦氏。”郭光闭目,“她以血饲碑,唤醒了‘影蜕’核心。三十六块碎片已完全融合,只差你手中的残片。但她不需要它了??她说,真正的钥匙从来不在石头里,而在人心是否愿意再次相信奇迹。”
李烬握紧残片,指节发白。
“她疯了。”他说,“她不知道‘影蜕’是什么!那是用万人执念炼成的活阵,一旦启动,就必须有人承担所有愿力反噬!当年卢青词之所以能撑到最后,是因为她自愿成为容器,用自己的生命平衡愿力洪流!而现在,若无人牺牲,整个西北都将沦为愿力沼泽,活人变傀儡,死魂不得散!”
少女静静听着,忽然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光苦笑:“因为她恨。她母亲被族老囚禁百年,名义上是镇压‘影蜕’,实则是当作活祭品豢养。她从小听着母亲在密室中哭泣长大,直到十岁那年偷偷潜入,才发现母亲早已干枯如木乃伊,唯有意识尚存,日夜承受万鬼啃噬之苦。她发誓要救她出来,哪怕毁天灭地。”
少女沉默良久,轻声道:“我能理解她。”
李烬震惊地看着她。
“我也曾想过,如果是我,会不会宁愿拉着全世界陪葬,也不愿再独自承受痛苦?”她仰头望向石窟,“但她错了。母亲不会想要这样的解脱。卢氏主母选择留下,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让女儿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是背着仇恨出生,更不是以复仇之名再造一场灾难。”
她迈步向前。
李烬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我去见她。”她说,“不是以新执灯者身份,而是作为一个同样失去过一切的孩子。告诉她:我们可以悲伤,可以愤怒,可以流泪,但不能让恨成为我们唯一的遗产。”
郭光颤巍巍递上一枚铜钱:“带上这个。也许……她还记得小时候郭叔给她的那枚。”
少女接过,收入袖中。
她独自走入石窟。
通道幽深曲折,两侧壁画斑驳,绘满了历代供养人画像。有些面容清晰,有些已被岁月侵蚀成模糊轮廓。越往里走,空气越沉重,仿佛每吸一口气都要耗尽全身力气。尽头处,是一扇青铜巨门,门上刻着古老的誓言:
>**愿付吾身,代众生苦。
>若有来者,请勿效我。**
门未关死,缝隙中渗出猩红光芒。
她推门而入。
密室内,韦氏女子盘坐于拼合完整的初愿碑前,双手交叠于膝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带着笑。她面前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的人形光影??正是卢氏主母的残魂,正痛苦挣扎,似欲脱困而出。
“你来了。”韦氏头也不回,“我就知道会有人来阻拦我。可你不该是她。”
“我不是她。”少女平静地说,“我是另一个可能。”
“可能?”韦氏冷笑,“在这世上,只有因果,没有可能。我母亲被困百年,我族被屠九成,这就是因果。而我要做的,不过是把因果翻转过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少女走近几步,“当你母亲签下那份契约时,她想到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