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玛伦直视着她父亲的双眼。
明明她还是这样的年轻,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居高位、实权在握的缘故,没庐氏的家主居然从自己女儿的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这让他既骄傲又心塞。
女儿能够成长到如此出色的地步,自然是他的骄傲。可女儿用他的才能来对付他这个老父亲,就让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如果真的走到开战这一步,我们这些不肯听话的人,可就要一无所有了。吐蕃王室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顺从大唐,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我们的利益。”
“经过改革之后,表面上我们跟其他中小家族以及普通民众的差距缩小了,但我们在吐蕃地区传承了许多代,我们仍然有着他们没有的优势。只要我们能够利用这些优势来培养族中子弟,我们就不会衰落下去。”
“况且,大唐太女带来的,不仅仅是种种限制,更是新的机遇。看看安西四镇吧,原本只是荒凉的边城,可在经过大唐太女的一番经营之后,那里的繁华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如果在大唐的统治下,我们吐蕃也能够达到那样的程度,大唐太女一定不会吝于奖赏她忠实的臣子。我们获得的利益,兴许会比我们失去的更多!”
赤玛伦的话音刚落,周围人的呼吸声加重了不少。显然,有些人已经沉浸在李令月为他们描述的美好前景中无法自拔了。
“我们也能够发展到安西四镇那样的程度?”
显然,吐蕃各大尚族对于他们“邻居”的发展状况如何,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眼馋安西四镇的种种好处,前任赞普芒松芒赞也不会组织军队攻打唐军。可惜,那片他们垂涎的土地,最终还是没能落在他们手中。
“当然,既然太女殿下能够让安西四镇发展起来,肯定也能让我们吐蕃发展起来。最近我已经看过太女殿下对吐蕃的部分规划了,相当完备。具体是什么,我还不能透露给你们,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赤玛伦道:“遵从太女殿下的旨意,前途可期,如果你们定要与太女殿下对着干,只会下场凄凉惨淡。我言尽于此,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吧。”
当赤玛伦准备离去的时候,没庐氏的家主忽然叫住了她:“赤玛伦,你始终都是我没庐氏的女儿,对吗?”
他这番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的,赤玛伦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当然,我始终都是没庐氏的女儿。不过,我也是大唐朝廷任命的吐蕃代理都护。他们可以任命我,就可以随时撤掉我,换别人上来,我必须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我不需要刻意偏帮没庐氏,我在这个位置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对没庐氏十分有利的事。”
不久后,赤玛伦作为吐蕃代理都护,同时接见了四大尚族。她的一番话,让除了没庐氏之外的其他家族都震惊无比。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要出一次血的准备了,可他们没有料到,这场变革居然会这么大。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颠覆性的变革。
几大家族的家主不想接受这样的变革,又不愿意正面跟大唐对上,就把目光投向了没庐家的家主:“你们觉得,这样的要求,能够接受吗?”
“当然。我们吐蕃既然已经选择并入大唐,我没庐氏会完全遵照大唐朝廷的命令。”没庐氏家主说道。
其他几家的家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分不清没庐氏的家主究竟是在说场面话,还是真的这么想。
在这次的宴会中,没有人明着反对赤玛伦,以及她背后的大唐朝廷。但赤玛伦看得出来,几大家族的家主都不太甘心。
他们也许是无法接受祖上传下来的产业要在他们的手中丢失,也许是打定了主意要阳奉阴违。总之,他们是不打算乖乖听话的。
赤玛伦看了这些人一眼,暗自思量着,李令月所期待的“出头鸟”,只怕很快就要冒出来了。
一个月后,那囊氏的人捉了原本隶属于他们家的几名女奴,准备用她们来制作法器。
这对于吐蕃地区的许多农奴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
最下等奴隶的命只值一条麻绳,能够用女儿的命换来些许钱财,对于一些农奴来说,已经算不错了。如果奴隶主抓了他们的女儿却不肯给他们任何赔偿,他们也拿奴隶主没有办法。
这些农奴的儿子虽然不会被抓去制作成“阿姐鼓”,但他们的儿子也同样命贱。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会死在各项建造工程中——他们的骨头会被抽出,用来制作房基,他们的头骨可能会被堆砌在寺庙中,又或者制作成碗。
如果他们没有成为宗教的牺牲品,他们也可能倒在贵族们的奴役中。毕竟他们“命贱”,贵族们即使把他们折腾死了,也丝毫不会心疼。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则继续被贵族们奴役着,与其他女奴相结合,生下小农奴,然后再一次重复上一辈的命运……
明明李令月已经废黜了农奴制,明明四大尚族的人没有一个跳出来跟她唱反调。可显然,他们没有真的将她的命令当回事!
李令月身边的亲兵一直观察着四大尚族的动向,他们发现,四大尚族中,只有没庐氏的人遵从李令月的旨意废黜了农奴的说法,改为雇佣这些人帮他们干活,对他们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与没庐氏交好的蔡邦氏的人,在没庐氏家主的再三劝说下,准备再观望观望。他们没有再明火执仗地驱使农奴为他们干活,但也没有宣布解除农奴。显然,他们是在等着看其他几家的反应,以及大唐朝廷对此事的态度。
那囊氏和琛氏则嚣张得多,他们一如既往地驱使着农奴。前者依旧利用农奴来制作法器,后者虽然不信奉苯教,对于制作法器也不怎么感冒,但他们想方设法藏匿农奴,并阻挠李令月派来的人丈量他们家拥有的土地。
他们自以为他们将一切都隐藏得很好,殊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落入了李令月的眼中。
吐蕃都护府,在听完手底下的人的汇报之后,李令月对赤玛伦说道:“看样子,有些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没有办法,在您真的对他们做出处罚之前,总有人会存着侥幸心理。”
赤玛伦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只觉黑压压一片,叫人喘不过气来。
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