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他被卖了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是他的一条命，也是他日日烂醉如泥的爹一个月的酒钱。
他被卖的时候，他的娘亲冒着风雪来送他，哭肿了眼睛。
他并不指望他的娘亲能救他。
因为他的娘亲过几日也是要被爹卖掉。
几经折腾，他竟成了御膳房里的小帮工。他的娘亲是识过几个字，便给他取名何沉。那位管事的大太监说沉字太压抑，不景气，就改叫他小辰子。因是年幼，他日日被年岁长些、阅历大些的奴才们呼来喝去。他做了奴才的奴才。
可是呢，他会说话，会巴结人，干活也是既麻利又勤快。有时候，管事的大太监见他懂事，会给他些碎糕点果子。伺候正经主子的大宫女见他生得好看、人又识趣，有时候也会大发善心，赏他些碎银子。
他的确是生了副好皮囊。
他爹也是生了副好皮囊，所以便轻而易举地骗走了他那时年轻羞涩、不解人事的娘亲的芳心。
而他能从他爹继承的也就这张脸和那无止无休的苦日子。
他一个人的时候是紧紧抱着自己的瓦罐，不吭一声的。
他在瓦罐里攒了一次又一次的二两银子，就像赎了一次又一次他自己。
他觉得生活会有奔头了，也快要有奔头了。
他正痴痴地想着，大太监的拂尘就打在了他的头上。他虽是吃痛，但是不叫出声，而是乐呵呵地傻笑着。他既然都这样了，大太监也不好再说他些什么。
前太子废是被废了，可是先帝还是衍生出一丝仁慈。前太子的儿子仍是皇太孙，仍是这宫里有体面、有荣宠的人。
因着皇太孙一句菜不鲜，他瞥见这大太监挺着血淋淋的双膝，跪在地上足足一天，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消减。皇太孙在一旁乐呵呵地拍手叫好。
“殿下嫌弃这味味不足。你瞧瞧，这才挑了一筷子，扔了怪可惜。你小子拿去尝尝吧。”大太监跪了一天，方才倚靠着楠木的躺椅歇息下来，几个小太监围着他捶腿按摩。大太监一扬起手，便又来了一名小太监。小太监给他端来一碟菜，
他毕恭毕敬地接过去，高举过头，迅速地跪下来，说着阿谀奉承的话。大太监听得心花怒发，苍白的发须拂过发白的脸。
但是大太监没让他起来。
他便老老实实地跪了一天。
他也要学习着做一条顺服忠诚的狗。
宫变是突然的。
他正端着送给皇太子的补汤时，逃命的宫女太监们恍地冲散了他。
他望着溅落一地的的补汤，想起大太监泛红的双膝，心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