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月
青崖山的雾总带着点草木的腥气，像极了阿槐第一次见清玄时，他袖间飘来的艾草味。那时她刚修出人形不久，正蹲在老槐树下数自己新长的尾巴尖，冷不防被一道黄符钉在树干上，符咒金光灼得她尾巴毛都炸起来了。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清玄的声音比山涧冰泉还凉，阿槐抬眼便撞进他眼底的星辉。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发髻用木簪别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手里桃木剑的剑尖还凝着晨露。阿槐忽然就忘了挣扎，只觉得这人的眼睛比千年寒潭还清亮。
“我……我不是妖孽。”她委屈地瘪瘪嘴，九条毛茸茸的尾巴不安地搅在一起，“我是守山的狐灵，这棵槐树是我家。”
清玄显然愣了一下，桃木剑微微垂下。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穿着用槐花织成的浅绿衣裙，肌肤白得像山巅的初雪，唯有眼角一点朱砂痣，添了几分灵动。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没有半分邪气，只有草木清气与一丝未脱的稚气。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收回符咒，指尖掐了个诀，黄符化作金粉消散在风里，“贫道清玄，奉师命下山历练，路过此地。”
阿槐揉着被符咒灼红的肩膀，小声嘟囔：“历练也不能随便打人呀。”话虽如此，却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这道士生得好看，连说话时的语调都像山涧流水，叮叮咚咚的好听。
自那以后，清玄便在青崖山住了下来。他选了山腰一处背风的石洞，白日里打坐修行，傍晚便会沿着山路散步。阿槐总爱偷偷跟着他，有时藏在树后看他练剑，看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了层银霜；有时又会摘些野果放在他洞口，然后躲在暗处，看他发现野果时微微扬起的嘴角。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清玄的声音突然响起，阿槐吓得一哆嗦，怀里的野莓滚了一地。她慢吞吞地从树后走出来，吐了吐舌头：“你怎么发现我的？”
清玄捡起一颗野莓，用袖口擦了擦递给她：“你的尾巴扫得树叶沙沙响，想不发现都难。”
阿槐接过野莓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她看着清玄认真擦拭野莓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活了五百年，见过山中无数精怪，却从未有谁像清玄这样，明明是降妖除魔的道士，却会温柔地给她擦野莓。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青崖山落满了雪。阿槐知道，清玄总有一天会离开。道士的归宿是道观，是红尘历练，而她是守山的狐灵，离不开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可她舍不得，舍不得他练剑时的专注，舍不得他读经时低沉的语调，更舍不得他偶尔露出的、像暖阳般温和的笑容。
除夕夜，阿槐提着一盏灯笼去找清玄。石洞里生着篝火，他正坐在蒲团上读经，火光映得他侧脸柔和了许多。
“清玄道长。”她轻声唤道，手里捧着一个用荷叶包着的东西。
清玄合上书卷，抬头看她：“这么晚了，有事吗？”
“给你送些吃的。”阿槐把荷叶包递过去，里面是她用山蜜和松子做的糕点，“山下的人类过年都要吃好吃的，你也尝尝。”
清玄打开荷叶，一股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松仁的香脆混着山蜜的甜润，暖意从舌尖一首流到心底。“很好吃，多谢。”
阿槐蹲在篝火旁，看着跳跃的火苗，忽然鼓起勇气问：“清玄道长，你……你什么时候走？”
清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才道：“开春便走。”
阿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她眼圈都红了。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那你……还会回来吗？”
清玄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洞外漫天飞雪，眸色深沉。他是修道之人，本该心如止水，断情绝爱。可这半年来，少女清脆的笑声、灵动的眼神，早己在他心湖投下涟漪。他知道自己不该动情，却控制不住地想起她递野果时的雀跃，想起她看自己练剑时痴迷的模样。
“阿槐，”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可知人妖殊途，道妖更是殊途？”
阿槐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可……可我不在乎。”
清玄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想起师父的教诲，想起修道者的戒律，想起那些因动情而堕入魔道的前车之鉴。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到少女眼中的执着与泪水时，所有的道理都烟消云散了。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珠：“待我处理完俗事，定会回来。”
这句承诺，像一粒种子，落在阿槐心底。开春后，清玄离开了青崖山。阿槐站在山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首到再也看不见，才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她不知道清玄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他所谓的“俗事”要处理多久，但她愿意等。
春去秋来，又是三载。阿槐每天都会坐在山顶，望着山下的路。她学会了人类的针线，绣了一幅青崖山的画卷，画里有石洞，有篝火，还有一个练剑的道士和一个偷看的狐灵。她把画卷藏在槐树洞里，盼着清玄回来时能看到。
这天，阿槐正在溪边浣纱，忽然听到山下传来打斗声。她心里一紧，循着声音跑去，只见一群黑衣人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清玄！
他比三年前高大了些，道袍上沾了血迹，嘴角也带着血丝，显然受了伤。而那些黑衣人，个个眼露凶光，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邪气。
“妖孽，竟敢勾结道士！”为首的黑衣人狞笑道，“今日便让你们一同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