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尘缘
瑶池的桂花又开了三千年，灵汐坐在云崖边数第两千九百九十九片飘落的花瓣时，忽然听见人间传来一阵清越的笛声。那声音不像天庭里规规矩矩的玉笙，带着些微秋风扫过麦田的粗粝，却裹着让人心头发颤的暖意，像极了司命星君案头那本泛黄的《人间杂记》里写的——"凡尘烟火，最是牵肠"。
她偷偷拨开云雾往下看，只见青瓦白墙的小镇外，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正坐在老槐树下吹笛。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竹笛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几只麻雀落在他肩头，竟不怕生。灵汐忽然想起五百年前随王母赴蟠桃宴时，人间送来的贡品里有支湘妃竹笛，当时只觉得俗气，此刻却望着少年指尖翻飞的动作出了神。
"仙子可知私自窥凡乃是天规大忌？"身后忽然传来太白金星的声音，吓得灵汐差点从云崖跌下去。她慌忙敛衽行礼，余光却瞥见少年收起竹笛，往镇口药铺走去——他腰间系着的药篓晃悠悠的，里面露出几株带着泥土的金银花。
当夜三更，灵汐揣着偷来的瑶池莲子溜出南天门。她听土地公说过，人间的痴男怨女总爱往莲池许愿，若是用瑶池莲子种出并蒂莲，便能得三生姻缘。她本不信这些，可一想到少年吹笛时微微蹙起的眉峰，心跳就像被风吹乱的琴弦。
落凡的地方选在镇外的荷花池。灵汐刚把莲子埋进淤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少年提着灯笼站在柳树下，月光透过他发间的银丝——原来白日里看着清朗的少年，鬓角竟有几缕霜白。"姑娘深夜在此，莫非是迷路了？"他声音比笛声更低沉些，灯笼的光晕在他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
灵汐慌得变回原形，化作一朵含苞的白荷。少年却似毫不在意，蹲在池边舀起一勺水，往荷叶上洒去："这池荷花枯了三年，今日竟有花苞了。"他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琉璃。灵汐只觉浑身酥麻，差点当场绽放。
此后三个月，灵汐每日卯时化为人形，装作路过药铺的邻村女子，买一株金银花便匆匆离去。少年总在柜台后碾药，石臼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混着他偶尔哼起的调子，竟比瑶池的仙乐更动听。她渐渐知道他叫沈砚，医术是祖传的，三年前为救瘟疫中的村民耗尽元气，才催白了头发。
七月初七那天，灵汐又去送莲子种出的并蒂莲，却见药铺关着门。她循着药香找到后山，看见沈砚正在给躺在竹榻上的老妪喂药。"阿娘的喘疾总在伏天加重，"他回头时眼里带着红丝，"去年今日，她还教我辨认断肠草呢。"灵汐忽然想起天庭的忘川河畔也长着断肠草，却从未见过有人为它红了眼眶。
那晚她偷了太上老君的还魂丹。丹药刚喂进老妪嘴里，天边就响起惊雷。灵汐看见南天门的金甲神站在云端，手里的斩仙台泛着寒光。沈砚把她护在身后，举起那支竹笛对着天兵："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拿她先过我这关。"竹笛撞上神兵的长枪，断成两截，就像灵汐此刻的心。
天兵的锁链缠上灵汐手腕时，她忽然笑了。原来司命星君没骗她，人间真有比蟠桃更甜的蜜，比长生更重的情。沈砚扑过来想抓住她的衣角，却只捞到一片飘落的荷瓣，那花瓣落在他掌心，竟化作一颗晶莹的莲子。
三百年后，己是鹤发老翁的沈砚坐在重修的药铺里，看着窗外的荷花池。池中央的并蒂莲开得正好，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摘了朵白荷跑进来："爷爷，这花里好像有笛声呢。"沈砚颤抖着摸出贴身藏了三百年的半截竹笛，笛声穿过时光，落在瑶池云崖上——那里，刚历劫归来的灵汐正望着人间，眼角滑落一滴带着荷香的泪。
荷花池的水还在静静流淌，把瑶池的月光和人间的笛声，揉成了不分仙凡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