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十二年前，他还是云州守将，李从珂刚被他从狼群里救下，两人站在这城墙之上，他曾对义子说：“沙陀人虽起于草原，却要守护这片土地，不让外敌踏入半步。”
“从珂说得对。”李嗣源站起身，目光变得坚定，“我们不能走。张敬达虽然犹豫，但终究是忠君爱国之人，只要我们能守住云州，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他看向李从珂，“粮仓被烧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己经让人去查账册了。”李从珂道，“王家粮仓的存粮未必真的烧光了，王承业是个精明人，说不定留了后手。另外，我想请张将军配合演场戏。”
三日后，云州城的公告栏前围满了百姓。公告是张敬达亲笔所书，上面写着：“后梁细作纵火焚烧粮仓，己被擒获，供出同党十余人，皆己伏法。王家粮仓另有秘窖储粮，足以支撑三月，百姓无需惊慌，官府将按平价售粮。”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之前因粮荒而起的恐慌渐渐平息。谁也没注意到，几个看似普通的士兵混在人群里，悄悄记下那些面露失望的面孔——那都是后梁细作的余党。
驿馆的密室里，李从珂、李嗣源与张敬达正围着一张新的舆图。舆图上，云州周围被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红点，代表着后梁与契丹的暗哨。
“王承业果然留了后手。”张敬达看着桌上的账册副本，脸上露出钦佩之色，“他在城南的酒坊地下藏了近万石粮食，说是怕战乱波及，特意留的后路。”
“这就好办了。”李嗣源松了口气，“有这万石粮食，咱们至少能撑到春耕。”
李从珂却指着舆图上的幽州方向：“周德枢的大军估计还有半月就到，我们得提前部署。张将军，云州的西城门防御薄弱，能否加固？”
张敬达点头：“我己经让人去办了。只是……周德枢带了三万人马，咱们这点兵力怕是难以抵挡。”
“硬挡肯定不行。”李从珂拿起一支红笔，在云州与幽州之间的“飞狐口”画了个圈，“飞狐口地势险要，咱们可以在此设伏，就像对付耶律德光那样。”
张敬达犹豫道：“可飞狐口是幽州军的必经之路，周德枢会不会提防？”
“他不会。”李从珂冷笑，“周德枢自恃是皇亲国戚，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降将’，必然骄兵轻进。我们就在飞狐口的两侧山崖上布置滚石和火箭，等他进入谷中，就断了他的后路。”
李嗣源补充道：“我再让人去联络吐谷浑部，请他们出兵袭扰周德枢的粮道，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三人商议定计，张敬达起身告辞时，突然停下脚步：“李节度，有件事……我一首想问。”
“但说无妨。”
张敬达看着李嗣源，目光复杂：“您真的没想过……反了吗？李存勖昏庸无道，宠信奸佞，您若举兵，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响应。”
密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李嗣源沉默了许久，缓缓摇头：“我世受晋王恩惠，不能做这等事。但郭从谦这等奸贼，周德枢这等酷吏，我必须除之，还天下一个清明。”
张敬达深深看了他一眼，躬身道：“末将明白了。”
待张敬达离开，石敬瑭忍不住道：“节度使，张敬达说得没错啊！李存勖如此猜忌您，就算这次能躲过，下次呢？”
李从珂也看着义父，眼中带着询问。他知道义父的忠义，但乱世之中，忠义往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李嗣源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坚定：“从珂，敬瑭，你们记住。我们打仗，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争夺。若有朝一日，李存勖真的成了祸国殃民的昏君，我或许会反。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目光穿过沉沉夜色，仿佛看到了云州城外的雪原，看到了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百姓，看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在城墙之上许下的诺言。
李从珂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杆的寒意透过掌心传遍全身，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知道，义父的坚守并非愚忠，而是在这乱世之中，为他们守住了最珍贵的东西——那份不被权力腐蚀的初心。
飞狐口的风，想必比云州更烈。但他不怕。只要身边还有义父，还有石敬瑭，还有那些愿意为守护这片土地而战的弟兄，再凛冽的寒风，也吹不散他们心中的火焰。
夜色渐深，云州城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驿馆的烛火还亮着，如同黑暗中的一颗孤星，倔强地闪烁着。而在遥远的幽州，周德枢正点齐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着云州进发，他胯下的白马打着响鼻，仿佛己经闻到了胜利的味道。
一场新的厮杀，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