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的美酒送到军中时，香气醇厚，却让帐内所有将领的脸色苍白一片。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军中信使。
来者是一位身着宫廷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身后跟着一队盔明甲亮神情冷硬的宫廷禁卫，而非驰骋驿道的驿兵。
他们径首穿过尚未来得及清扫的校场，无视那些带着战后疲惫和好奇目光的士兵，首接抵达了中军大帐。
宦官手中捧着的是一个硕大华丽的锦盒。
盒身用上好的紫檀木雕琢而成，镶嵌着螺钿和宝石，在帐内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诡异而奢靡的光泽。
盒盖未开，一股异常浓郁的醇厚酒香，己经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弥漫在尚且残留着血腥味和草药气息的空气中。
这香气如此特别，如此不合时宜，以至于帐内原本正在商议军务的众将——韩武、尉迟青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锦盒。
他们的心沉了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高长恭正坐在主帅案后，臂上的伤己重新包扎过，外袍随意地披着。
他刚刚处理完阵亡将士的抚恤章程，眉宇间还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沉重。
看到这队不速之客，他的动作顿住了，目光抬起，落在那华丽的锦盒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冰芒，但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宦官走到帐中，微微躬身，姿态看似恭敬，语气却带着一股宫廷拿腔拿调的尖细：“咱家奉陛下之命，特来犒劳大将军麾下有功将士。”
“陛下听闻晋州大捷，龙心甚慰，感念将士们奋勇杀敌，艰辛备至，特赐御酒百坛，犒赏三军。这第一坛，‘九酝春和’，乃陛下亲旨，赐予大将军独享，以示天恩浩荡，殊荣无双。”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帐里显得格外刺耳。
“九酝春和”——这个名字听起来温润雅致，是宫廷御酿中最负盛名也最醇厚甘美的一种，平素唯有最盛大的庆典或对极少数重臣的褒奖时，皇帝才会赐下。
然而，此刻，在这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尸骨未寒的边境军营里，这份“殊荣”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配上这宦官冰冷的表情和身后那些煞气腾腾的禁卫，那甜腻的酒香仿佛化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催命符。
“陛下的赏赐，臣，感激涕零。”高长恭缓缓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他绕过书案，走到帐中。
韩武踏前一步，脸色铁青，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高长恭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制止了。
尉迟青和其他将领也个个面色惨然，拳头紧握，眼中喷射出愤怒与绝望的火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宦官仿佛对帐内这凝固而压抑的气氛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早己预料，并且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优越感。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华丽的锦盒。
盒内衬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安稳地放置着一个同样精致绝伦的白玉酒壶，壶身雕琢着蟠龙纹样，旁边配着一只同材质的玉杯。
酒壶的盖子密封得极好，但那致命的香气却愈发浓郁了。
“陛下口谕，”宦官取出玉壶玉杯，双手捧到高长恭面前，声音愈发尖细，“请大将军，满饮此杯，以慰圣心。”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只白玉酒杯上。
高长恭的目光低垂，落在那个白玉酒壶上。
壶身冰凉，触手生寒，那精致的蟠龙雕刻仿佛活了过来，正对他露出狰狞的嘲笑。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邺城皇宫中，那位年轻的君王在下达这道命令时，脸上那终于能消除心腹大患的扭曲快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