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兰陵王府的门前车马渐渐稀疏。
昔日里,王府门前可谓是冠盖云集,络绎不绝。
凯旋时自不必说,便是平日,前来拜谒的文武官员、攀附关系的宗室子弟、乃至打着各种旗号请托送礼之人,几乎要将门槛踏破。
高长恭虽不喜应酬,但身为亲王大将,许多场面上的往来终究难以完全避免。
然而,自斛律光被下狱问罪的消息传遍邺城后,尤其是皇帝那句“莫要如此”的警告之后,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先是那些原本就关系泛泛、或心存观望的官员,不再上门了。
他们的拜帖骤然减少。
紧接着,一些往日还算热络的同僚、甚至部分军中旧部,也变得行迹杳然,便是路上偶遇,也多是匆匆拱手,眼神闪烁,避之唯恐不及,仿佛与他多说一句话,便会沾染上什么可怕的晦气。
人心之凉薄,世态之炎凉,在这短短数日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府之内,却时常传出笙歌宴饮之声,首至深夜。
丝竹管弦之音靡靡,混合着划拳行令的喧哗、歌姬娇媚的唱曲声、以及男人们放浪形骸的笑闹声,穿透高高的府墙,飘荡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和不合时宜。
“喝!继续喝!今日不醉不归!”
“王爷海量!再来一杯!”
“美人儿,给本王唱个十八摸听听!哈哈!”
厅堂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片乌烟瘴气。
珍馐美馔堆满了案几,却多半被胡乱糟蹋。
高长恭身穿一袭华贵却略显凌乱的锦袍,襟口微敞,发冠歪斜,脸上泛着酒醉的酡红,一手搂着一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歌姬,另一只手举着硕大的金杯,正与席间一个同样醉醺醺的宗室子弟高声笑闹,逼着对方喝酒。
他笑得很大声,甚至有些夸张,眼波流转间,刻意模仿着那些浪荡子轻浮放诞的神态。
只是那笑意,却未曾真正抵达眼底。
在那片看似迷离的醉眼深处,藏着一片冰冷而清醒的的寒潭。
这一切,自然是做给外面那些无处不在的耳朵和眼睛看的。
自污名节,韬光养晦。
这是元姝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后,与他反复商议、痛苦抉择下,所能想到的唯一或许能暂保平安的策略。
既然功高震主,既然忠贞被疑,那便主动将自己变成一副贪财好色、胸无大志、沉迷享乐的废物模样。
只有让皇帝觉得他不再具有威胁,觉得他己然“堕落”,或许才能换取一丝喘息之机。
这策略憋屈吗?何止是憋屈!这简首是将他的尊严和骄傲放在地上反复践踏!
比让他面对千军万马还要痛苦百倍!
但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