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苦涩的弧度。
懂得享受?
是啊,一个只知道贪杯好色、追逐享乐的王爷,自然比一个功高盖主、深得军心的将军要让人放心得多。
“只是……”元姝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陛下虽如此说,但王府西周……探子似乎并未减少,反而……更多了。今日后门卖柴的老翁,东街茶馆的伙计,都像是新换的人,眼神都不对。”
高长恭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的清明。
皇帝并未完全相信他。
他一边看似接受了高长恭的堕落,一边却加派了更多的人手来监视,验证这堕落的真伪。
这戏,还得演得更真,更久。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暴戾陡然涌上心头。
他一挥手,将榻边小几上的一个空药碗扫落在地!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外面的侍女似乎被惊动,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询问:“王爷?王妃?没事吧?”
元姝立刻扬声道:“无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不必进来。”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松了口气,看向高长恭,眼中没有责怪,只有更深的心疼。
她知道他心里憋闷,需要发泄。
高长恭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猩红,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仿佛看着自己同样支离破碎的尊严和人生。
“……我这双手……”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这双手,能挽强弓,能舞长槊,能于万军丛中取敌首级,能在地图上勾勒出决定胜负的弧线。如今……却终日只能用来捧着这该死的酒杯!抚摸着那些令人作呕的脂粉!”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不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来:
“——如今只能用来捧酒杯了么?”
元姝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扑上前,不顾地上的碎片,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温暖的肩窝。
“不会的……长恭,不会一首这样的……”她哽咽着,声音却异常坚定,“这只是权宜之计!是蛰伏!是卧薪尝胆!你的手,是擎天之手,终有一日,会再次握住你的长槊,护卫这片江山!”
她的泪水滚烫,滴落在他的脖颈上,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一点点浇熄了他心中那狂躁的火焰。
高长恭反手紧紧抱住她,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间,呼吸着她身上能让他安心净澈的馨香,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世间仅存的温暖与理解。
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敢卸下所有的伪装,露出这份脆弱与不堪。
两人相拥着,在冰冷的夜色里,像两只受伤的幼兽,相互舔舐着伤口,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对抗着外界无尽的寒冷和恶意。
不知过了多久,高长恭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元姝哭得红肿的眼睛,伸手轻轻为她拭去泪痕。
“对不起……”他低声道,“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元姝摇摇头:“我懂的。”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比起你心里的苦,我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她扶着他躺下,为他盖好锦被,自己也和衣在他身边躺下,依偎进他怀里。
“睡吧,长恭。”她轻声呢喃,“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这场戏,我们一起演下去。”
高长恭闭上眼,将她圈在怀中,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洒下一地清辉,也照亮了角落里那些冰冷的未被收拾的瓷器碎片。
而远处,似乎隐隐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寂寥,预示着漫漫长夜,远未结束。
皇帝的探子,或许就潜伏在府外的某个阴影里,正竖着耳朵,听着府内的动静,试图从这片刻意营造的喧嚣或死寂中,分辨出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