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北壑村无人入睡,所有能拿动武器的人都紧握着粗劣的兵器,潜伏在栅栏和巷道的阴影里,心脏怦怦首跳,耳朵捕捉着远方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之前的喊杀声更让人恐惧。
王康站在最高的那处瞭望点,目光死死盯向东面张家庄的方向和西面那片吞噬了黑娃又将他吐出来的林地。他的计划己经撒了出去,如同将两颗火星分别弹入了两堆干燥的柴薪,现在,只能等待,并祈祷火势能按他预想的方向燃烧,而不是回头吞噬自己。
时间缓慢得如同凝固。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东面,张家庄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喧嚣!起初是几声模糊的惊叫和锣响,紧接着,便是兵刃交击的脆响、愤怒的吼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声音顺着清晨的微风断断续续传来,并不激烈,却清晰可辨!
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
村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村民们又惊又惧,纷纷伸长脖子向东望去,虽然除了连绵的土丘和枯树林什么也看不到,但那声音无疑证实了王康那疯狂计划的初步成功!
王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听动静,战斗似乎并不算非常激烈,更像是突袭与仓促防御的接触。这说明刘疤脸确实发动了袭击,但张家庄也并非全无防备——阿木昨夜的努力起了作用。
现在的关键是,战局会如何发展?刘疤脸这群饿疯了的溃兵能爆发出多大战斗力?张二爷的家丁护院又能支撑多久?
“黑娃,阿木!”王康低声喝道,“带上望远镜(用打磨好的透明水晶片做的简陋单筒望远镜),去东边和西边最高的地方盯着!东边看战况,西边盯紧了,看还有没有溃兵留下来监视我们!有任何情况,立刻回报!”
两人领命,如同狸猫般蹿了出去,利用地形掩护,迅速消失在山石草木之间。
等待再次变得煎熬。东面的厮杀声时而密集,时而稀疏,时而远去,时而拉近,仿佛两股力量正在拉扯纠缠。每一次喊杀声高涨,都让村民心头一紧;每一次声响低落,又让人担心是否一方己经迅速败亡。
日头渐渐升高,照亮了荒芜的大地,却照不进人们心中的阴霾。
半晌,阿木率先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康哥!西面……西面林子边上,还有七八个溃兵没走!藏着呢,盯着咱们村!看样子是留下监视和断后的!”
王康心中一凛。刘疤脸果然留了后手!一旦北壑村有任何异动,或者他那边失利,这些留守的溃兵恐怕会立刻执行报复。
紧接着,黑娃也回来了,他跑得更远,看得更清楚,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恐惧的复杂表情。
“打……打得很凶!”黑娃比划着,“张家庄庄门好像被撞破了!我看到溃兵冲进去了!但里面也有埋伏,箭矢乱飞!张二爷的家丁好像顶不住,死伤不少,但溃兵也倒了好几个!现在……现在好像在里面巷战了!烟都冒起来了!”
庄门被破!巷战!这意味着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双方都杀红了眼,伤亡绝不会小。
王康攥紧了拳头。局势正在向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好!继续盯着!注意张家庄有没有人跑出来求援,或者往郡城方向报信的!”王康吩咐道。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牢牢守住北壑村这根“壁”,冷眼旁观壑(张家庄)与斗(溃兵)的厮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面的厮杀声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喊杀和物品破碎的声音,最后,彻底归于寂静。
这种寂静,比喧闹更令人不安。
谁赢了?还是同归于尽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王康。
王康面沉如水。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胜利者,无论是谁,都将精疲力尽,伤亡惨重,但也将携大胜(或惨胜)之威。他们会对北壑村这个“盟友”或者说“导火索”采取什么态度?
“所有人,不准放松!准备迎敌!”王康的声音斩钉截铁,“黑娃,带人把村口再加固!石叔,把我们的‘家当’(指弩和铁器)都分发下去!”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刘疤脸惨胜,他可能会来索要“报酬”,甚至翻脸不认人。如果张二爷侥幸惨胜,那他下一个要清算的,就是北壑村这个“引来”溃兵的祸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日头快要升到头顶时,东面的小路上,出现了几个蹒跚的身影。
不是大军,只有五六个人,衣衫褴褛,浑身浴血,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朝着北壑村的方向走来。看那狼狈的模样,显然是经历了惨烈的大战。
是溃兵!刘疤脸的人!
他们走到村外一箭之地,便再也走不动了,瘫倒在地,其中一个朝着村子方向嘶声喊道:“……村里的……头领……出来答话……”
王康示意众人戒备,自己走到栅栏后,扬声问道:“前面可是刘爷麾下的好汉?张家庄战事如何?”
那溃兵喘着粗气,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痛苦:“打……打下来了……刘爷……刘爷他……折了!弟兄们死伤大半……庄子……庄子也快烧没了……”
刘疤脸死了!溃兵惨胜,但首领阵亡,损失惨重!
王康心中巨震,强压着情绪追问:“那张二爷呢?”
“那老狗……带着几个心腹,从后门骑马跑……跑了……没追上……”溃兵咳着血说道,“粮食……抢到一些,但……但兄弟们……没多少能吃的了……你们……你们答应给的粮柴……”
溃兵群龙无首,伤亡殆尽,只逃回来这几个残兵,还惦记着那点粮柴。
巨大的危机,似乎随着刘疤眼的死和溃兵的覆灭而解除了?
王康的心却猛地一沉。
张二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