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最先褪去的。
林岚缩在竹影里打了个寒颤,五岁孩童的身体实在经不起终南山的夜风。那穿素色道袍的女子己经走到近前,裙摆扫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蹲下身时,林岚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混着点潮湿的泥土气,倒不像想象中古墓派的清冷。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女子的声音很轻,像山涧里的水流过石缝。她的手伸过来,指尖带着点凉意,却不刺骨,轻轻拂去了林岚发间的草屑。
林岚眨了眨眼,看着女子清澈的眼睛,忽然不想用“不知道”来搪塞。这具身体的原主虽是孤女,但她内里是林岚,这个名字陪她走过两世,不能就这么隐没在“小龙女”的影子里。她定了定神,用孩童独有的软糯语气说:“我叫林岚。醒来就在这儿了。”
女子显然有些意外,愣了愣才问:“林岚?记得家里在哪儿吗?”
林岚摇了摇头,眼神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不记得了。”
女子沉默片刻,目光掠过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又看了看她冻得发紫的指尖,终究是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她的手很稳,牵着林岚时力道刚好,既不会让人觉得被束缚,又能稳稳地护着她穿过茂密的竹林。脚下的路渐渐从松软的腐叶变成青石板,两侧的竹子越来越密,最后竟在一处石壁前停了下来。女子伸手在石壁上按了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原本浑然一体的岩壁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口,像巨兽半张的嘴。
“别怕。”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安抚,“里面是我们的居所。”
林岚跟着她走进洞口,身后的石壁缓缓合上,隔绝了最后一点月光。黑暗瞬间涌了上来,带着股陈腐的气息,像是封存了百年的旧书。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女子的手,却听见前方传来“吱呀”声,昏黄的烛光从远处摇曳而来,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姑娘,您回来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沙哑。
林岚顺着烛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老婆婆正提着一盏油灯走来,头发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睛却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石子。这自然是孙婆婆——她对古墓派掌事的称呼,带着几分旧仆对主家的恭敬。
被称作“姑娘”的女子点了点头:“在竹林里捡到个孩子,叫林岚,无家可归。”
孙婆婆的目光落在林岚身上,先是惊讶,随即化作浓浓的怜悯。她放下油灯,蹲下来摸了摸林岚的脸:“可怜见的,这小脸冻得。快,跟婆婆来,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林岚捧着温热的陶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是野菜煮的,没什么油星,却带着种质朴的清甜,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渐渐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气。她偷偷打量着那位“姑娘”,只见她正坐在石桌旁翻看着一本线装书,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很柔和,手指纤细,翻书时动作轻得像羽毛。她虽未言明姓名,但林岚知道,这位便是林朝英死后,守着活死人墓和古墓派传承的第二代掌门人,也是她此后在这古墓中的师父。
“林岚这名字,倒是利落,跟姑娘还是同姓,怪不得有这个缘分”孙婆婆坐在她身边,往她碗里又添了块红薯,“既然记不起家在哪儿,就先在这儿住下,有姑娘和婆婆在,饿不着你。”
那位姑娘合上书,看向林岚:“终南山凶险,你一个孩子在外活不成。留下吧。”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岚脸上,“我是这古墓派的掌事,你若愿留下学些生存的本事,便唤我‘师父’吧。”
林岚赶紧放下碗,学着记忆里古人的样子,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徒儿林岚,拜见师父。”
没有“龙儿”,没有“小龙女”,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林岚,是古墓派的弟子,不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的白衣仙子。
孙婆婆乐得合不拢嘴,拉着林岚的手问长问短,又找出一套干净的布衣裳给她换上。衣裳是旧的,却洗得干干净净,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想来是孙婆婆偶尔会把东西拿到墓外晾晒。
就在这时,通道那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声音响起来:“师父,孙婆婆,我练完剑啦!”
林岚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多岁的小姑娘跑了进来,梳着双丫髻,穿着跟那位师父同款的素色道袍,脸上还带着点汗,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她看到林岚时愣了一下,随即好奇地凑过来:“孙婆婆,这是谁呀?”
“这是新来的小师妹,叫林岚。”孙婆婆笑着说,“莫愁,快见过你师妹。”
李莫愁?林岚的心轻轻跳了一下。原来她就是李莫愁,这时候还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赤练仙子,只是个活泼的小姑娘。
“师妹好!”李莫愁大大方方地冲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我叫李莫愁,你可以叫我莫愁师姐。”
“师姐好。”林岚回以一笑,语气平静,却比同龄孩子多了份沉稳。
李莫愁显然对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很感兴趣,拉着她的手就往练功房跑:“林岚,我带你去看我新练的剑招!”
接下来的日子,林岚就在活死人墓里住了下来。她渐渐摸清了墓里的格局:外室是师父和孙婆婆住的地方,往里走是练功房,石壁上刻着古墓派的基础剑法,再深处则是林朝英的灵堂和几间封存的石室,师父说那是“禁地”,不许她们靠近。
孙婆婆待她极好,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虽然食材只有山里的野菜、蘑菇和偶尔从外面带回来的米面,但孙婆婆总能做得喷香。李莫愁性子活泼,练剑时一丝不苟,玩起来却像个野丫头,总爱拉着林岚去通道里探险,被师父发现了好几次,罚她抄剑法口诀。
而师父,则是个极沉静的人。她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或打坐,教她们武功时却极其严格。入师门的第三日,师父便搬来一张矮桌,铺上粗纸,摆上笔墨,对林岚和李莫愁说:“习武先习文,认得字,才能看懂剑谱心法。”
李莫愁显然早己习惯,熟练地铺开纸,拿起毛笔蘸了墨,却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师父瞥了她一眼,她赶紧吐了吐舌头,乖乖写下“人”“口”“手”几个字。林岚看着那熟悉的汉字,心里松了口气——现代社会的基础教育不是白受的,这些字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只是五岁孩童的手腕没力气,握笔时总有些发颤。
“先从笔画练起。”师父握着她的手,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道平首的横线,“横要稳,像你扎马步时的腿;竖要首,如出剑时的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