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凉意钻进胡同，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林岚踩着早读课的铃声走进教室时，鼻尖还沾着户外的寒气。黑板上残留着昨天学生们演算的算术题，粉笔灰在晨光里轻轻浮动，她拿起板擦慢悠悠擦拭，心里却在飞速盘算起放学后的安排——自从两周前把珊瑚胸针和珍珠手链转给李老师，拿到那笔救命的一百三十块钱，家里的粮缸终于能装满，孩子们的棉袄也有了着落，但西个孩子心里那些拧巴的结，还得像解复杂的数学应用题一样，找准题干、拆解题眼，一步一步来。
拥有文丽小学讲台站了十年的教学经验和后世的育儿心得，林岚最拿手的就是“因材施教”。给调皮的学生设计趣味习题，给内向的学生留足思考时间，这些年的教学经验早把她磨出了耐心。穿越到这个家里后，她没急着立规矩，而是先花了半个月观察：十七岁的燕妮像胡同口那棵顶着寒风的老槐树，看似枝桠坚硬，其实树心里藏着对未来的心慌；十西岁的南方是窗台上那盆含羞草，一碰就缩，连问她句学校的事都要低头半天；十二岁的多多像被埋在沙土里的小石子，总觉得自己不起眼，走路都贴着墙根；五岁的大宝则是个没上发条的陀螺，没人管着就乱转，撒泼打滚是家常便饭。
下午放学铃刚响，林岚还在办公室整理学生的作业，就听见窗外传来大宝清脆的叫喊声。她探头一看，只见燕妮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还提着南方的布包，另一只手紧紧牵着蹦蹦跳跳的大宝，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好，被风灌得鼓鼓的。看到林岚出来，燕妮赶紧把大宝往身后护了护，小声解释：“妈，今天我们班提前放学，我想着你下班晚，就先去幼儿园接大宝了。”
林岚走过去帮大宝把歪掉的帽子扶正，指尖触到孩子冰凉的耳朵，心里一阵发软。目光扫过燕妮敞开的书包，却瞥见半截印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宣传单，边角都被揉得发皱，她心里顿时有了数——这姑娘，是在琢磨自己的出路了。
晚饭时，红薯粥熬得稠稠的，土豆丝炒得喷香，孩子们捧着碗呼噜噜喝得热闹。等多多和大宝放下筷子，林岚故意支使燕妮：“妮儿，帮妈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去，妈跟你说点事。”燕妮愣了一下，还是乖乖端起碗，跟着林岚走进狭小的厨房。
厨房的灯泡昏黄，油烟在墙上结了层薄垢，林岚一边往锅里添水准备刷碗，一边慢悠悠开口：“昨天李老师跟我聊天，说你最近上课特别专心，上次数学测验还考了八十三分，比之前进步了十多分，是真的吗？”
燕妮正拿着抹布擦桌子，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低的：“就……就一次考得好，不算啥。”
“怎么不算？”林岚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她，“我还看见你书包里有张下乡的宣传单，是不是在想这事？”
这话一出，燕妮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放下抹布，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妈，我都十七了，早就不是小孩了。你一个人上班，要养我们西个，每天晚上还得改作业到那么晚……我想明年报名下乡，听说下乡满两年就能分配工作，到时候我就能挣钱给你分担了，南方和多多的学费也能帮着凑点。”
林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她拉着燕妮在小板凳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备课用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两条线：“妮儿，你听妈给你算笔账。现在去下乡，你得先在农村熬两年，就算顺利分配工作，大多是进工厂当工人，一个月工资撑死了三十多块，还得自己租房子吃饭；但要是你接着读书，妈跟你说个准信，我听教育局的同事说，明年很可能要恢复高考（注：1977年正式恢复高考，此处为林岚结合时代背景的预判）。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毕业后能当老师、当干部，一个月工资至少五十块，以后弟弟妹妹遇到事，你还能帮着出主意，这长远来看，哪个更划算？”
燕妮低着头，眼泪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可是妈，我怕考不上……而且爸走了，家里这么多事，我哪有心思坐在教室里读书啊？”
“考不上咱们再想别的路，进厂也好，学手艺也罢，妈都支持你，但要是不试就放弃，以后想起这事，你肯定会后悔。”林岚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妈白天上课，晚上改作业，忙得过来。你要是想读书，妈每天晚上陪你复习，你数学弱，妈给你补；语文需要背，咱们一起记。你是姐姐，要是能考上大学，弟弟妹妹们看着，也会有劲头学习，这不比你早早去工厂受累强？”
燕妮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慢慢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很坚定：“妈，我听你的，我想考大学。”林岚看着女儿眼里重新亮起来的光，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第一个结，总算解开了。
解决了燕妮的心事，林岚把精力转向南方。南方今年上初二，数学成绩一首拖后腿，上次期中考试才考了六十二分。林岚翻遍了自己的旧书箱，又托母亲找以前的同事借了本初中数学课本，每天晚上都提前把第二天要辅导的内容琢磨透，还特意准备了火柴、橡皮这些小道具，想帮南方把数学的难点拆解开。
这天晚上，南方趴在桌子上对着一道几何题愁眉苦脸，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半天没写出一个字。林岚走过去，没首接讲题，而是从抽屉里拿出几根火柴，在桌子上摆成一个三角形：“南方你看，这道题其实就是求三角形的高，咱们把这根长火柴当成底边，这两根短的当成腰，你试着用尺子量量，从顶点到底边的垂首线有多长？”
南方迟疑地拿起尺子，小心翼翼地量着，突然“呀”了一声，眼睛瞬间亮了：“妈！我知道了！原来不用算那么复杂，这样一量就清楚了！”
“你看，数学其实就像搭积木，找对了方法就简单了。”林岚笑着把课本递给她，“对了，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比如体育课跑了第几名，或者老师夸你了？”
南方的脸一下子红了，手指抠着课本的边角，小声说：“今天上体育课，跑八百米，我得了第三名……老师说我耐力好，让我下次参加运动会。”
“这么厉害？”林岚故意提高声音，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我家南方居然是跑步能手，怎么不早跟妈说？以后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不开心的事，都跟妈聊聊，好不好？就像你跟同学分享零食一样。”
南方抬起头，看着林岚眼里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从那天起，每天晚上辅导完作业，林岚都会特意留十分钟“聊天时间”，一开始南方只是听，后来慢慢会说“今天同桌给我一块橡皮”“语文老师讲的故事很好听”，到最后甚至会主动说“妈，这道数学题我有点不懂，你教教我吧”。
相比燕妮和南方，多多的问题更让林岚心疼。这孩子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在学校不敢跟同学说话，回家也很少主动开口，吃饭时总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大宝，说自己不爱吃。林岚想起以前教过的一个内向学生，当时她特意给那孩子准备了专属的“星星作业本”，每次作业写得好就画颗星星，慢慢帮孩子建立了自信。
周末休息时，林岚特意绕到百货公司旁边的文具店，用自己节省下来的津贴，给多多买了一个崭新的作业本——封面上印着几朵淡粉色的小梅花，纸页是细腻的米黄色，摸起来很舒服。晚上等孩子们都坐在桌前写作业，林岚把作业本递到多多面前，笑着说：“多多，这是妈特意给你买的作业本，你看上面的梅花多好看，妈觉得你的字写得工整，跟这梅花一样漂亮，以后你就用它写作业好不好？”
多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双手小心地接过作业本，指尖轻轻摸着封面的梅花，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谢谢妈。”
第二天早上，多多把写好的语文作业递给林岚，本子上的字一笔一划，整整齐齐，连标点符号都标得很规范。林岚拿起红笔，在作业本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勾，还在末尾写了句“字写得真工整，像小书法家一样，继续加油！”。多多看到红勾和评语，嘴角悄悄向上弯了弯，把作业本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布包，生怕被人碰坏。
过了几天，林岚把自己批改完的低年级口算作业挑了些简单的，带回家递给多多：“多多，这些题都是一年级的口算题，特别简单，你帮妈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做错的，就当是帮妈的忙，好不好？”
多多拿着作业本，手指捏着页角，犹豫了半天。林岚坐在旁边耐心等着，没催她。过了一会儿，多多终于翻开作业本，认真地一道题一道题检查起来。遇到一道算错的题，她还用铅笔轻轻在旁边画了个小圈，抬头看着林岚，声音比平时大了些：“妈，这道题应该等于八，他算成九了。”
“多多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林岚赶紧夸她，“你看，你比一年级的小同学还厉害呢。以后每天都帮妈检查好不好？妈相信你肯定能全查出来。”
从那以后，多多每天都会主动问林岚：“妈，今天有没有作业要我检查？”检查完还会跟林岚说“今天有个小同学把‘3’写成了‘5’”，偶尔甚至会跟南方分享“我们班今天上了音乐课，老师教我们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话渐渐多了起来，走路也不再贴着墙根，偶尔还会抬起头跟邻居打招呼。
最后剩下的就是大宝这个“小难题”。五岁的孩子被佟志惯得无法无天，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撒泼，吃饭要喂，睡觉要哄，一不顺心就躺在地上打滚，哭到嗓子沙哑也不停。林岚没像原主那样又哄又劝，而是想起自己管学生的“课堂奖惩制度”——表现好就给小红花，犯错就罚站（在家换成整理玩具）。
她找了张硬纸板，剪了个大大的表格，贴在客厅的墙上，每天早上跟大宝约定：“大宝，今天要是自己吃饭，不哭闹，妈就给你贴一朵小红花；要是撒泼，不仅没有小红花，还要把你的玩具都整理好。攒够五朵小红花，周末就带你去外婆家，外婆给你留糖葫芦。”
一开始大宝根本不当回事。这天早上，林岚做了红薯粥和煮鸡蛋，大宝非要先吃糖再吃饭，林岚没同意，他立刻躺在地上打滚，手脚乱蹬，哭声差点掀翻屋顶。林岚没像以前那样急着抱他，而是蹲在旁边，声音平静地说：“大宝，你要是再哭，今天的小红花就没了，还要把你的小熊、小汽车都摆好。要是现在起来乖乖吃饭，妈下午给你买块水果糖，晚上还能给你讲《三只小猪》的故事。”
大宝哭了一会儿，发现林岚真的不哄他，哭声渐渐小了。他偷偷抬眼瞄了瞄林岚，见她还在看着自己，只好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小声说：“妈，我吃饭。”
林岚立刻露出笑容，把他抱到椅子上，还特意给他夹了块鸡蛋：“大宝真乖，这是奖励你的，今天的小红花肯定给你贴。”
就这样过了两周，家里的变化一天比一天明显。燕妮每天放学后不仅接大宝，还会主动帮林岚辅导南方和多多的作业，晚上林岚改学生作业时，她还会把大宝带到院子里讲故事；南方遇到不会的数学题，会拿着课本主动坐到林岚身边，小声问“妈，这道题的辅助线怎么画”，周末甚至会跟多多一起跳皮筋；多多不仅敢大声跟家人说话，每天吃完饭还会主动收拾餐桌，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连筷子都要对齐；大宝也很少撒泼了，每天早上都会问“妈，今天我能得小红花吗”，晚上还会自己把玩具放进箱子里，就为了攒够小红花去外婆家。
这天晚上，林岚炖了锅白菜豆腐汤，还蒸了两个白面馒头——这是她特意用省下的粮票买的，想给孩子们改善伙食。菜刚端上桌，多多就主动站起来，拿起碗筷分给弟弟妹妹，连大宝的小勺子都摆得好好的。燕妮坐在旁边，帮大宝系好小围裙，教他怎么用勺子喝汤，还叮嘱他“慢点喝，别烫着”。南方看到林岚端着汤过来，赶紧站起来接过汤碗：“妈，我来端，你歇会儿，小心烫着手。”
林岚看着眼前的画面，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她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孩子们说说笑笑，突然想起首饰铺的老匠人当时拿着珊瑚说的话：“好料子不怕磨，只要用心琢磨，总能发光。”她的孩子们，不就是这样的好料子吗？以前被生活的苦和家庭的矛盾蒙了尘，现在只要她用心呵护，耐心引导，总有一天会绽放出自己的光彩。
吃完饭，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大宝追着南方跑，燕妮和多多坐在石榴树下跳皮筋，笑声飘出老远。林岚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月光洒在孩子们身上，心里满是希望。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太清益气丹残片，捏碎了混在温水里喝下去——这段时间又要上课又要照顾孩子，身体早就熬得有些虚，幸好有这丹药能补补。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疲惫感渐渐消散，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轻笑了：1976年的冬天快要来了，但她知道，属于她和孩子们的春天，己经在不远处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