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幽”走到嬴政面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然后用木杖指向天空,又指向森林,发出了一连串悠长而诡异的吟唱,似乎在举行某种仪式。
吟唱完毕,他猛地将木杖指向嬴政,对周围的族人厉声说了几句话。
虽然听不懂全部,但嬴政从他那充满敌意的眼神和周围人瞬间变得警惕、甚至带上一丝恐惧的目光中,明白了大意:这个“岩”从高处摔下没死,是被邪灵附身了!他带来了不祥!
“荒谬!”嬴政心中冷笑。装神弄鬼,此等伎俩,他早在处理方士卢生、侯生时就见识过了。无非是排除异己,巩固权位的手段罢了。
果然,巫医“幽”的话引起了恐慌。一些人开始对着嬴政指指点点,眼神变得排斥。壮汉“骨”更是握紧了石斧,似乎只要巫医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个“邪灵”剁碎。
就在这时,搀扶着巫医的那个年轻女子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像其他女性那般尖细,带着一丝沉稳。她指着嬴政身上几处明显的摔伤,又指了指旁边一些晒干的草药,对巫医说了几句。
嬴政看向这个女子。她同样皮肤微黑,但面容轮廓清晰,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身材矫健,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她身上围着的豹皮显然经过更好的处理,显示出她不同的地位。她是部落首领的女儿,“月”,也是部落里最出色的女猎人之一。
她在为他说话?嬴政有些意外。从“岩”的记忆里,他知道“月”是部落里许多年轻男子倾慕的对象,但原主“岩”性格懦弱,从不敢接近。
巫医“幽”对“月”的介入似乎有些不悦,但“月”在部落中显然也颇有威望。两人争执了几句,最终,巫医阴沉地看了嬴政一眼,用木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将嬴政圈在里面,又叽里咕噜念诵了一番,意思是暂时将他隔离观察,若再有异动,便执行火刑或驱逐。
人群在巫医的带领下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半大的孩子,隔着一段距离,既害怕又好奇地打量着被“圈禁”的嬴政。
“月”在离开前,回头看了嬴政一眼,眼神复杂,有疑惑,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嬴政无视了那些孩子的目光,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仰望着被茂密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夕阳的余晖正透过缝隙,给这片蛮荒之地染上一抹凄艳的红色。
“邪灵附身?”嬴政低声自语,这次,他努力控制着喉咙,发出了一个清晰的、属于他自己的、带着无尽嘲讽与冰冷的声音,“呵……”
想他嬴政,十三岁继承王位,二十二岁亲政,平定嫪毐之乱,罢免吕不韦,用时十年,横扫六合,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修筑长城,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他的一生,便是征服与创造的一生!
如今,竟在这蒙昧未开的原始部落,被一个装神弄鬼的老骗子,指认为“邪灵”?
荒谬!可笑!可悲!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mixedwith着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身处绝境的冰冷,在他胸中升腾、凝聚。
他看着那些围着兽皮、手持石斧、如同野兽般生存的“族人”,看着那简陋肮脏的窝棚,看着那血淋淋的生肉,看着巫医离开的方向……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困惑、愤怒,逐渐变得深邃,变得锐利,变得如同他扫灭六国时那般,充满了掌控一切的野心与冷酷。
“寡人,乃始皇嬴政!”
他在心中,对着这片苍茫的原始森林,对着这个蒙昧的岩洞部落,发出了无声的宣告。
“尔等视朕为邪灵?殊不知,朕,即是尔等未来之神!”
“这蛮荒之地,便是寡人的又一个天下。”
“茹毛饮血?构木为巢?狩猎靠运气?生存靠巫祝?”
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桀骜的弧度。
“便让朕,来教教你们,何为……文明!”
夜色,渐渐笼罩了森林。远处,传来了阵阵狼嚎与其他不知名野兽的嘶吼。被圈禁在岩石下的嬴政,眼神却比这原始的黑夜,更加幽深。
他该如何在这语言不通、危机西伏、被视为异类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他该如何利用这具虚弱的身体和超越时代数千年的智慧,打破眼前的困局?
巫医的敌意,战士的蛮力,部落的愚昧……这一切,都将成为他,始皇帝,在这片崭新天地间,点燃文明之火的第一堆薪柴。
而第一步,或许,该从脚下这摊令人作呕的生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