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你这带来灾祸的邪灵!不许靠近我的石牙!”一个头发蓬乱、眼睛哭得红肿的妇女,像护崽的母狼般张开双臂,死死挡在窝棚入口前,对着走来的嬴政尖声哭喊,脸上充满了绝望和憎恨,“幽巫医说了,就是你触怒了山灵!是你害了他!”
窝棚周围的人群像躲避瘟疫般迅速退开,空出一大片地方,只有摇曳的火光将众人惊恐而扭曲的影子投射在粗糙的石墙上,仿佛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野兽粪便更难闻的、疾病特有的酸腐气息,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和绝望的味道。
“山灵发怒了……我们都要死了……”
“就不该建那堵墙……”
“把他赶出去!烧死他!”
窃窃私语如同毒蛇般在人群中蔓延,不少族人看向嬴政的眼神再次充满了敌意和恐惧。刚刚建起一截的石墙,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成了一座巨大的墓碑。
巫医幽站在人群前方,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沉痛,眼底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阴冷。他手中的蛇皮木杖重重顿地,声音苍凉而威严:“看吧!山灵的诅咒己经开始蔓延!除非停止亵渎,驱逐邪灵,否则灾难不会结束!”
骨和他手下的人趁机鼓噪起来,挥舞着武器,叫嚣着要立刻执行“神罚”。
嬴政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嘈杂的指控和诅咒。他的目光越过那几近崩溃的妇女,投向昏暗的窝棚内部。借着外面篝火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能看到一个强壮的年轻猎手(应该就是石牙)正躺在一堆干草和兽皮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喉咙里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呓语。
“月,”嬴政没有强行闯入,而是转头看向紧跟在他身边、脸色凝重的女猎人,“拦住她。”
月毫不犹豫地上前,用柔和却坚定的力量将那个情绪失控的妇女轻轻抱住,低声安抚:“桑,让岩看看,也许……他有办法。”不知为何,看着嬴政那沉静如水的眼神,月的心中总是会升起一丝不合时宜的希望。
嬴政迈步走进了窝棚。浓烈的病气扑面而来,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骊山陵墓百万刑徒聚集之地,什么样的瘟疫和疾病他未曾听闻?御医夏无且的医术,他也略通一二。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石牙的状况。高热、寒战、谵妄……他伸手触摸石牙的额头,滚烫;翻开他的眼皮,瞳孔对光反应尚可;检查他的皮肤,确实有一些散在的、压之不褪色的红色皮疹。
“水。”嬴政头也不回地伸出手。
守在窝棚口的爪立刻机灵地捧来一个盛满清水的果壳。
嬴政接过,小心地扶起石牙的头,将清水一点点喂入他干裂的嘴唇。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石牙本能地吞咽着。
“他……他在做什么?”
“他在喂石牙喝水?诅咒不会通过水传染吗?”
外面的人群屏息看着,议论纷纷。
巫医幽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山灵的诅咒,岂是清水能化解的?”
嬴政置若罔闻。喂完水后,他仔细检查石牙的身上,目光最终停留在他左小腿上一处并不起眼的、己经有些红肿发炎的细小伤口上,看起来像是被某种带刺的植物划伤后,又沾染了污物。
看到这个伤口,再结合石牙的症状,嬴政心中己然有数。这并非什么山灵诅咒,更像是外伤后引起的“丹毒”或类似的热性感染性疾病。在缺医少药、卫生条件极差的原始社会,这种情况足以致命,但绝非无药可医。
他站起身,走出窝棚,目光平静地扫过鸦雀无声的人群,最后落在巫医幽那张故作高深的老脸上。
“不是,诅咒。”嬴政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胡说!”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高热,红疹,胡言乱语!这就是山灵诅咒最明显的特征!你休想用邪灵的低语蛊惑众人!”
“伤口,发炎。”嬴政指向窝棚内的石牙,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污秽,入体。导致,发热,红疹。”他用最简练的语言,试图阐述一个对原始人来说如同天方夜谭的病理概念。
果然,族人们脸上露出了茫然和不信的神情。一个小小的伤口,就能让人病得这么重?这比山灵诅咒更难以理解!
“荒谬绝伦!”幽巫医挥舞着木杖,唾沫横飞,“你在亵渎神灵!大家看看,他连神灵的惩罚都敢否认!这是何等狂妄的邪灵!”
骨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别再听他胡说八道了!把他捆起来!”
眼看群情再次激愤,嬴政知道,空口无凭,必须拿出立竿见影的手段。他不再理会幽,转而看向月和老首领“山”:“我需要,几种草。”
他走到火堆旁,用一根木炭,在一块石板上快速画出了几种植物的形状。一种是叶片狭长、带着穗子的(疑似青蒿),一种是叶片肥厚、边缘有锯齿的(疑似蒲公英或某种清热草药),还有一种开着小白花的(疑似野菊花)。这些植物,都是他这些天在部落周围观察采集时留意到的,与他记忆中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外形相似。
“找到,这些。煮水,给他喝,清洗伤口。”嬴政将石板递给月,语气不容置疑。
月看着石板上那栩栩如生的植物图案(嬴政的画功远超这些原始人的涂鸦),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认识这些草!附近就有!我立刻带人去采!”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嬴政,召集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举着火把冲入了夜色笼罩的森林。
“疯了!你们都疯了!”幽巫医气得浑身发抖,“你们竟然相信这个邪灵,用不知名的野草去对抗山灵的诅咒!你们会害死石牙,害死我们所有人!”
老首领“山”眉头紧锁,看着镇定自若的嬴政,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幽,最终沉声道:“等。”
这一个字,暂时压制住了骚动。所有人都焦灼地等待着,森林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石牙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那堵未完工的石墙,在黑暗中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