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尖锐的、类似于金属摩擦又夹杂着腐朽气息的怪味,突兀地闯入嬴政的鼻腔,将他从关于陇西el(渠道)督造图则的破碎梦境中强行拽出。他倏然睁开眼,营帐内依旧昏暗,但那味道却挥之不去,并非来自梦境。是硫磺?不,更复杂……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他立刻坐起,多年的帝王生涯与这数月来的蛮荒求生,将他对外界变化的警觉打磨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帐外传来压抑的骚动和几声痛苦的干呕。嬴政掀开兽皮帘幕,晨曦微光中,他看到几名早起准备去溪边取水的妇人正捂着口鼻,脸色发白地指向部落外围的某个方向。风正是从那边吹来——那片位于部落与河流下游之间的、族人平日很少靠近的泥泞洼地。
“是瘴疠之气!死亡沼泽的恶灵飘过来了!”一个年长的族人声音颤抖,脸上布满恐惧,仿佛看到了无形的死神。其余人也纷纷色变,下意识地后退,仿佛那空气本身都带着诅咒。
嬴政眉头紧锁。瘴气?他快步走向围墙,登上瞭望台。目光所及,那片洼地边缘的植被似乎比往常更显萎黄,空气中弥漫的怪味确实浓烈了些。但他敏锐地注意到,这气味与记忆中南方丛林真正的致命瘴气有所不同,少了几分腐败植物的浓浊,多了几分……矿物般的刺激感。而且,风向稳定,范围似乎并不扩散。
“不是瘴气。”嬴政冷静的声音斩断了恐慌的蔓延,“是地底之气。”他无法向他们解释硫化氢或甲烷这类概念,只能用最首白的语言描述,“此地或有异矿,或因近日地动(他猜测可能有过轻微的地壳活动)引动地脉。远离该处,于上风口取水即可。”
他的笃定驱散了众人的恐慌,但却带来了新的问题——他们最主要的、水质最好的取水点,就在那片洼地的上游。绕行上风口,意味着取水路程倍增,且水质稍差。
“岩首领,”月忧心忡忡地走来,“取水不便还是小事,我担心……巨爪或者髑髅部落会发现我们的困境。如果他们趁机卡住上游,或者在我们绕远取水时伏击……”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部落的生存命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底之气”扼住了咽喉。
一股熟悉的、如同巨石压胸般的紧迫感再次降临。嬴政仿佛回到了当年得知嫪毐作乱于雍城、威胁咸阳时的时刻,内忧外患,瞬息万变。他深吸一口气,那怪味刺激着喉咙,却也让他大脑异常清醒。
“爪,骨。”他沉声唤道。
“在!”两人立刻上前,经过连日训练,他们的反应己带上了几分军人的干脆。
“即日起,取水队由龙卫护送,分批次,不定时,路线每日更换。加强沿途警戒,设置暗哨。”
“是!”
“月,组织妇女,用新烧制的大陶缸,于部落内多储清水。”
“好!”
应对措施迅速下达,部落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运转。但嬴政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被动防御,永远处于下风。
下午,他亲自带领一队全副武装的龙卫,冒险靠近那片洼地边缘进行调查。他让所有人用浸湿的麻布捂住口鼻,并严禁任何人踏入洼地中心泥泞的区域。他仔细观察着泥浆翻涌的气泡,土壤的颜色,甚至冒险用长木棍挑起一些泥浆嗅闻、观察。
“岩首领,这泥巴有什么好看的?又臭又不能吃。”骨瓮声瓮气地问,强忍着不适。
嬴政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一处泥浆干涸后析出的、带着黄白色结晶的边缘。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青铜匕首刮下一点,放在指尖捻搓,然后,在骨和爪惊愕的目光中,极其轻微地用舌尖触碰了一下。
一股极其强烈、无法形容的咸涩苦味瞬间炸开!远超海盐的粗粝感!
是盐卤!而且,是富含多种矿物质,可能包含硝、硫等成分的复合盐卤矿苗!
刹那间,嬴政的心脏如同战鼓般擂响!盐!在原始时代,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武器!它不仅是维持生命、保存食物的必需品,更是……力量与控制的象征!谁掌握了盐,谁就掌握了部落的命脉,甚至能以此影响周边部落!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涌动,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但他强行压制住了。危机与机遇如同双头蛇般缠绕在一起。发现盐矿是天大的好事,但如何开采?如何提纯?这古怪的“地底之气”是否含有毒性?消息一旦走漏,岩洞部落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恐怕连那神秘的髑髅部落,乃至更强大的势力,都会蜂拥而至!
“此地,列为禁区。”嬴政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甚至更加严厉,“今日所见,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以叛族论处,格杀勿论!”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让包括骨在内的所有龙卫都心中一寒,齐齐凛然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