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如其来的、苍凉而古老的号角声,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冻结了战场上的厮杀。巨爪部落的狂野咆哮、髑髅部落的阴狠嘶叫、岩洞部落的拼死呐喊,全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向森林边缘那支新出现的、骑乘着巨型麋鹿的队伍。
他们大约有二三十人,装束与巨爪的粗犷、髑髅的诡异截然不同。身披着编织细密、染有淡雅自然色泽(赭石红、草木灰、泥浆黄)的麻葛衣物,外面罩着完整的、处理得异常柔软的鹿皮,头上戴着由真正鹿角(经过处理,形态优美)和彩色羽毛制成的头冠。他们的武器主要是长弓和镶嵌着黑曜石刀刃的长矛,做工精良,带着一种古朴而精致的美感。为首一人,骑在一头格外神骏、鹿角如同王冠般的白色巨鹿上,是一位面容肃穆、眼神深邃、看不出具体年纪的长者,他手中握着一支弯曲的、缠绕着藤蔓和羽毛的鹿角号。
“是……是‘鹿角部落’!”老首领“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颤抖中混杂着敬畏与难以置信,“他们……他们怎么会离开圣山,出现在这里?”
鹿角部落?嬴政目光微凝。从老首领和周围族人瞬间变化的神色来看,这个部落似乎地位超然,且很少涉足其他部落的纷争。
“鹿角的‘守林人’?”裂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脸上的惊疑迅速被一种压抑的愤怒取代,“你们也要来插手我们之间的战争吗?这不符合古老的约定!”
被称为“守林人”的鹿角部落长者,缓缓放下了号角,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森林本身的低语:“裂骨,约定,是守护森林的平衡,而非坐视血流成河,尸骸堵塞河道。此地,己沾染太多死亡,惊扰了山灵与河魂。”
他的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河岸与围墙,在那些阵亡者(包括双方)的尸体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嬴政身上,那深邃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与审度。
“还有你,陌生的首领,‘岩’。”守林人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带来的‘火’与‘硬石’(指青铜),打破了原有的‘力’之均衡。森林,正在因你而改变。”
嬴政心中凛然。这个鹿角部落,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和……消息灵通。他们似乎不仅观察着这场战争,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守林人,”嬴政上前一步,青铜剑依旧紧握,声音不卑不亢,“生存,即是抗争。巨爪与髑髅欲灭我部落,我等,唯有奋起自卫。打破均衡者,非我,乃是贪婪与杀戮。”
守林人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转而看向裂骨和髑髅部落那边一个戴着更高骷髅头冠、应该是首领的人物(之前并未首接参战,隐藏在后方):“裂骨,骷顱(看来这就是髑髅首领的名字),此战,该结束了。”
“结束?”裂骨怒吼,指着河岸上族人的尸体,“我巨爪部落流了这么多血,就这么算了?不可能!”
骷顱也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守林人,你们鹿角部落管得太宽了。森林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这个岩洞部落,我们必须拿下!”
守林人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若你们执意要继续,鹿角部落,将不再保持中立。森林,不欢迎无休止的、只为毁灭而存在的战争。”
此言一出,裂骨和骷顱的脸色都变了。鹿角部落虽然人数可能不多,但他们传承古老,掌握着许多神秘的知识和力量,在众多部落中享有极高的声望。如果他们站在岩洞部落一边,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也足以改变整个区域的势力格局!
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巨爪和髑髅联军不甘心就此退去,却又忌惮鹿角部落的态度。岩洞部落则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所有人都清楚,危机并未真正解除。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带着怨毒和一丝刻意压低的嘶哑,从岩洞部落内部传来:
“守林人大人!不要被这个‘岩’骗了!他不是神灵庇佑者,他是邪灵!是他引来了灾祸和战争!他用邪恶的火焰和坚石蛊惑了族人,触怒了真正的山灵!我们部落原本的巫医‘幽’,就是被他迫害囚禁的!他才是破坏森林平衡的罪魁祸首!”
是之前那个被骨矛重伤、奄奄一息的石墩!他竟然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这样一番话!显然,这是巫医“幽”不知何时埋下的、恶毒的种子!
这番话,如同毒刺,瞬间刺入了所有听闻者的心中!
岩洞部落内部一阵骚动,不少人面露惊疑。虽然他们大部分人都己信服嬴政,但“邪灵”、“触怒山灵”这样的指控,在原始信仰中依旧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尤其是在这刚刚经历血战、人心未定的时刻。
巨爪部落的裂骨和髑髅部落的骷顱,眼中立刻爆发出惊喜和恶毒的光芒!
“听到了吗?守林人!”裂骨大声吼道,“连他们自己人都指证他是邪灵!我们是在替森林清除祸害!”
守林人那一首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也微微蹙起,目光再次投向嬴政,带着更深的审视。
危机,从外部瞬间转向了内部!信任的基石,出现了裂痕!
嬴政缓缓转身,看向气息奄奄、眼神中带着疯狂与报复快意的石墩,又扫过那些面露犹疑的族人。他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语气,对身边的爪说道:
“将石墩带下去,全力救治。待他伤愈,朕,要亲自问他,此话,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