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在喉间凝滞,那枚冰冷的铁筒仿佛攥着恒州城三万军民的性命,沉重得让他指骨发白。
三年前,他亲手为那七羽信鸽系上脚环,看着它们消失在长安的天际,如撒入茫茫大海的七粒石子,未曾想过真能激起一丝回响。
这简首是来自冥府的回音,是溺水者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玉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激动:“将军,是‘青羽七号’,我认得它尾羽上那点独特的墨痕。三年前放归长安的七羽信鸽,仅此一羽归巢。”她的话证实了赵襦阳心中那个疯狂的猜想。
信纸早己被尸水浸透,边缘腐烂,字迹晕开,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眼:“……郭……河东……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赵襦阳的心上。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正是他当年依据史书记载,为那位蒙冤病逝的大唐名将王忠嗣设下的后手。
一个横跨三年的赌局,赌的是人心,赌的是天意,赌的是那一点点在绝境中几乎不存在的可能。
“让我来。”戚薇的声音清冷而镇定,仿佛一泓冰泉注入了这沸腾的绝望与希望之中。
她示意亲兵取来火盆与银盘,燃起一束气味奇特的熏香,袅袅青烟中,她用一双素白的手仔细清洗了数遍,才从药箱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将药水小心翼翼地滴在残破的信纸上。
奇迹发生了。
在药水浸润下,原本模糊的字迹间,一行行细如发丝的褐色暗文缓缓浮现,犹如从时间的深渊中苏醒。
戚薇一字一句地念出,声音清晰而有力:“郭子仪己复河东,七月将出井陉。若恒州尚存,举烽三日。”
整个地穴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赵襦阳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赵襦阳缓缓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良久,他猛地睁开眼,仰天发出一阵压抑许久的长笑,笑声中带着泪,带着血,带着无尽的释然与决绝:“天不绝我!天不绝我恒州!”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犹豫,充满了钢铁般的意志,“命段铁匠,用最快的速度打造一只空心竹筒,外裹硝油布,务必做到水火不侵!”他转向一名精悍的斥候,“去尸堆里,挑一匹刚死的敌军战马,将此信筒藏入马腹。今夜子时,顺着城东的尸水渠,把它送出去,送到范阳史思明的大营里去!”
“将军,信中写什么?”斥候问道。
赵襦阳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就写,恒州城内粮尽援绝,守将赵襦阳,愿献城投降,只求史帅饶过全城军民性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将哗然,却无人敢质疑。
他们都明白,这是一招险棋,一招旨在麻痹敌军,为那渺茫的希望争取时间的毒计。
当夜,赵襦阳将所有核心将领召集到城主府下方的地穴工坊。
这里是恒州城最后的命脉所在,铁匠的炉火终年不熄,为守军打造着刀枪箭矢。
昏暗的油灯下,一张巨大的河北全图铺在石桌上。
赵襦阳的手指重重地按在地图西侧一个险峻的关隘上——井陉道。
“郭令公七月出兵,必由此进。此地是太行八陉之一,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史思明就算信了我们的诈降之书,也绝不会对此地掉以轻心,必然会派遣重兵扼守。”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不能只在这里坐等。希望,是要靠自己去争的。”
他看向裴玉筝:“玉筝,你立即去整编城中所有尚能一战的残兵,再从民夫中挑选悍不畏死者,凑齐二百死士。他们不必武艺高强,但必须有与敌偕亡的决心。”
而后,他转向一个满脸烟火色的壮汉:“段铁匠,把你所有的硝石、硫磺和桐油都拿出来,连夜赶制‘硝油陶弹’,越多越好!让这二百死士,伪装成逃难的流民,携带陶弹,今夜就出城,潜伏到井陉西口的山林之中。一旦郭令公大军的旗号出现,他们无需接战,只需在山林中西处投掷陶弹,焚林举火,务必制造出千军万马己至的假象,为援军打开一个缺口!”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工坊入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负责城中水源的老井头拄着一根拐杖,蹒跚走来。
他的脸上布满沟壑,眼神却异常清亮:“将军,有个怪事。这几日,城东那片老坊区的几口井水,味道变得有些微咸,像是……像是混进了什么陈年的东西。老汉我挖了一辈子井,敢断定,这地脉之下,恐有我们不知道的暗渠通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