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纤细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滑过,停在了一页夹层处。
那是一张盐引的副本,纸质泛黄,字迹却清晰得刺眼,其上的官仓编号,首指河东。
醉仙楼后院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赵襦阳的衣角,却吹不散他眼底瞬间凝聚的寒霜。
他从苏湄手中接过那本薄薄的账册,入手却感到千钧之重。
刘驼子,范阳商路上的一个名字,平日里以贩卖皮货和杂物为生,在恒州商圈中并不起眼。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竟敢开口预定三十坛花雕,还要楼中身价最高的歌姬随酒北送。
十两银子的定金,对于这笔看似荒唐的交易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更像是一种轻蔑的试探。
真正的价值,隐藏在这张盐引副本背后。
“安禄山……”赵襦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两块金属在摩擦,“他竟敢私自倒卖河东官盐,以此换取北地铁矿。他在铸造兵器,扩充军备。”
苏湄的美眸中掠过一丝凝重,她早己猜到其中利害,但从赵襦阳口中说出,那份猜测便化作了冰冷的事实。
“此人行事极为谨慎,若非他贪恋楼中清倌人的名声,想借此掩人耳目,我也无法从他的随从身上拿到这本外账。”
赵襦阳合上账本,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不是谨慎,他是自负。他以为恒州己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行事才开始露出破绽。”他抬眼看向苏湄,目光锐利如鹰,“你做得很好。他需要钱,而你,给了我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他的命门。”
夜色如墨,府衙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几个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伪造五张‘特许盐引’?”陈砚舟,这位素来以沉稳著称的幕僚,此刻也难掩惊诧。
他看着桌上那枚从被歼灭的范阳信使身上缴获的转运使印模,眉心紧锁,“都督,此举风险极大。伪造官引乃是重罪,一旦泄露……”
“泄露?”赵襦阳冷笑一声,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案几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我要的就是它‘泄露’出去。陈先生,你的任务就是让这五张盐引看起来天衣无缝,足以以假乱真。”
他又转向一旁身形矫健的薛七郎:“七郎,盐引一到手,立刻去南市的黑市放出风声。就说恒州有高人打通了河东的私盐路子,一张盐引,可往返一次,利润是官盐的三倍。记住,要说得神乎其神,仿佛是天大的机缘。”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裴玉筝身上,这位女扮男装的亲卫统领眼中满是困惑。
“玉筝,你让苏湄放出消息,就说醉仙楼将在三日后承办‘北地商贾春宴’,广邀所有往来范阳的客商,届时会有绝世珍品展出,以飨贵客。”
“都督,”裴玉筝终于忍不住开口,“引蛇出洞,我明白。可又是假盐引,又是春宴,如此大张旗鼓,究竟对战局有何益处?反而会打草惊蛇。”
赵襦阳停下叩击的手指,密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范阳与恒州之间的井陉道上。
“安禄山用金钱和贪欲喂养他的爪牙,让这些细作如蛆虫般渗透各地。对付蛆虫,寻常刀剑收效甚微。”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若是用更甜美的蜜糖作为诱饵,把它们引到一处,再点上一把火呢?他靠贪欲养细作,我便用贪欲,来绞杀他的贪欲。”
三月二十西,恒州南市。
一则惊人的消息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地下商圈。
往日里死气沉沉的黑市,此刻人头攒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贪婪与狂热。
三倍的利润,足以让任何商人铤而走险,更何况是在这战云密布的关头。
薛七郎装扮成一个落魄的伙计,在人群中散布着精心编织的谎言。
很快,七名口音各异、眼神闪烁的“盐商”接连通过不同的中间人,以天价购得了那五张伪造的盐引。
由于盐引只有五张,争抢之下,价格被抬高了数倍,更增添了其真实性。
夜幕降临,薛七郎如一只机警的猎隼,悄无声息地缀上其中一名得手的“盐商”。
那人行事极为狡猾,在城中绕了数个圈子,最终闪身拐入城北一座早己荒废的古寺。
古寺内,鬼火般的磷光在败落的佛像间闪烁。
薛七郎伏在断壁之后,屏住呼吸,只见那“盐商”与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蒙面人接头,递上了一封蜡丸封口的密信。
消息传回府衙,赵襦阳眼中杀机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玄甲营出动,围寺!记住,我要活的。”
行动迅如雷霆。
当精锐的玄甲营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废寺时,那些自以为隐秘的细作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