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西侧的井陉烽燧台，寒风如刀。
三道粗大的烟柱，毫无征兆地从西北方向的雁门关上空腾起，在漆黑的夜幕与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血红。
这正是郭子仪约定的“出兵信号”！
“点火！”赵襦阳立于烽燧台之巅，亲自将火把投进了早己备好的狼粪堆中。
轰然一声，混合着油脂的狼烟冲天而起，以决绝的姿态，向着整个河北宣告恒州的回应。
火光映红了他坚毅的脸庞，也映红了周围将士们激动的眼眸。
几乎就在同时，更西边的灵州方向，亦有两柱狼烟升起，虽遥远，却清晰可见，与恒州、雁门关的烽火遥相呼应。
李嗣业这位见惯了生死的老将，此刻竟是老泪纵横，声音颤抖：“天下……天下还有人愿意战啊！”
赵襦阳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目光灼灼地望着那三处烽火，沉声道：“不是还有人，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信那个‘大唐注定灭亡’的天命！”
烽火燃起的当夜，张九章快马加鞭，自灵州赶回。
他风尘仆仆，神情却亢奋至极，跪倒在赵襦阳面前，双手呈上一封信和一件冰冷坚硬的物事。
“主公！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将军，有亲笔回信！”
赵襦阳展开信，只见上面笔力遒劲，字字如刀：“赵公高义，某虽僻处西陲，心系社稷，岂敢后人？若河北举旗，光弼愿为先驱，率河西健儿，首捣范阳老巢，与君会猎于燕山之下！”
信的末尾，还附着一柄寸许长短的青铜小剑模型，样式古朴，正是当年安西都护、一代名将张守珪生前的佩剑样式。
张九章看到这柄小剑，再也抑制不住，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他的家族，亦是当年张守珪的旧部。
赵襦阳将他扶起，接过那柄小剑模型，没有收起，而是转身将它郑重地悬挂在帅堂正中的堪舆图之上，正对着范阳的位置。
“九章，记住，此非一人之私仇，乃天下之公义。”
三日之后，恒州城中的富商大户与平民百姓，竟自发集资，延请城中最好的工匠，铸了一口巨大的铜钟。
钟身上，阳刻着六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宁碎首，不从逆”。
百姓们将这口钟献到节度使府，赵襦阳亲自接收，下令将其高悬于恒州南城门楼之上，每日晨昏，必须鸣响。
是夜，风雪愈发狂暴，席卷着整片大地。
悠扬而沉重的钟声，却顽强地穿透了风雪，回荡在恒州城内外，绵延十余里。
就在这钟声与风雪交织的混沌之中，一名井陉的斥候浑身是雪，如同一道旋风般冲入帅府，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急促：“报！节帅，发现范阳密使踪迹！一行三人，武艺高强，正绕道城西的盘龙山，似乎想避开所有关卡，潜入城中，目标……极可能是府库与粮仓！”
堂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襦阳身上。
赵襦阳的眸光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幽深冰冷，他沉默了片刻，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对身边的李嗣业下令：“传令下去，让他们进来。清空府库周边的暗哨，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李嗣业猛地一惊：“节帅，这……”
“我要知道，”赵襦阳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安禄山的下一步，究竟想烧哪里。”
风雪依旧在咆哮，城楼上的铜钟，在狂风的吹动下，发出愈发激昂雄浑的鸣响。
这钟声，仿佛是为某些人敲响的丧钟，又像是为另一些人吹响的战歌。
而在守备森严的节度使府深处，那风声无法灌入的地牢之内，一豆烛火，正映着潮湿的石壁，投下扭曲而漫长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