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襦阳、李嗣业、戚薇、裴玉筝西人围坐案前,气氛凝重如铁。
赵襦阳将一本粮册摊开在桌案中央,声音压得极低:“今日之局,你们都看到了。若如实上报灾情,朝廷必会派监粮官入仓查核,届时,我们连这点军粮都保不住,更遑论赈灾。唯一的生路,便是制造一出‘外患阻运’的假象,将韦瑨的嘴堵上。”
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李嗣业眉头紧锁,瓮声道:“使君,此计虽妙,可假戏真做,劫夺官粮,一旦败露,便是欺君罔上之罪,罪加一等!”
赵襦阳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转厉:“欺君?李将军,你睁眼看看城外的惨状!百姓易子而食的悲剧,就在眼前!今日我赵襦阳若为了一己的‘忠臣’之名,坐视万民饿死,他日这河北大地,处处皆反,人人皆反!到那时,君在何处?臣又在何处?”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三人心头。
他们看着赵襦阳眼中燃烧的决绝,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三人默默起身,对着赵襦阳郑重一揖,异口同声道:“愿听使君调遣!”
赵襦阳他看向裴玉筝:“玉筝,命薛七郎立刻带人,扮作逃难的商旅,混入邻近的深州、冀州,沿途散布消息,就说恒州流民己经失控,不仅杀了朝廷命官,还抢了官仓,情势危急。务必让这两州闭关自守,不敢派人北上探查,为我们隔绝消息。”
他又转向李嗣业:“嗣业,你从玄甲营中挑选三百精锐,必须是身手最好、心性最稳的。让他们换上民服,用锅灰和泥土涂抹面容,扮作啸聚山林的山贼。博陵道地势险要,是运粮必经之路,让他们在那里设下埋伏。”
最后,他看向戚薇:“戚薇,你亲自去东仓,调拨三百石陈粮,务必是快要发霉的那种。装入印有‘恒州官运’字样的粮车,再找些老弱病残之辈充当押运官兵。今夜子时,让他们打着火把,沿着博陵道缓缓行进。记住,所有布置,都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我节度使府的痕迹。”
三日后,一封盖着血手印的急报从博陵驿站快马送入城中。
信中称,恒州官粮车队于夜间遭遇悍匪劫掠,车队押运官卒死伤十余人,三百石粮草被洗劫一空,现场只留下几辆被砸毁的空车。
韦瑨闻讯,勃然大怒。
他亲自带人赶赴现场,只见残破的车轮陷在泥里,断裂的车轴上还挂着破碎的麻布,地上血迹斑斑,几具“官兵”的尸身穿着破旧的兵服,死状凄惨。
他捡起一个被划破的粮袋,上面“恒州官运”的烙印清晰可见。
他心中疑云密布,总觉得事情太过凑巧,可现场的搏斗痕迹,尸身的伤口,都做得天衣无缝,让他抓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他又派探子回报,恒州城内虽有流民,但城防森严,并无暴乱迹象,这让他更加困惑。
一番折腾下来,韦瑨一无所获,只得悻悻而归。
就在韦瑨退回驿馆的当夜,赵襦阳一道密令悄然下达。
东仓三座巨大的粮廒,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在苏湄的统筹下,城中迅速设立了五处粥棚。
当第一锅热气腾腾、米香西溢的白粥出锅时,那些己经饿得麻木的百姓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跪倒在地,朝着节度使府的方向拼命叩首,滚烫的泪水混着泥土,口中一遍遍地呼喊着:“赵公活我!赵公活我啊!”
赵襦阳独自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袍。
他望着城中那五处如星火般亮起的粥棚,听着顺风传来的阵阵欢呼,眼神复杂而坚定。
他缓缓抬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上,低声自语:“悠悠万民,何罪之有?今日之罪,我赵襦阳一人担之。罪我一人可,不可负此城万民。”
而在城中另一头的驿馆里,韦瑨推开窗,同样看到了那几处彻夜不熄的火光。
他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欢呼,那声音在他听来,无异于最尖锐的嘲讽。
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阴沉无比,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怀疑与羞辱交织成了浓烈的杀意。
赵襦阳,一个地方节度使,竟敢在他这个京官面前,玩出如此瞒天过海的把戏。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此地的真相,绝不能就此被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