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的烛火被信使带入的寒风吹得猛地一晃,将赵襦阳的影子在牛皮帐壁上拉扯得扭曲不定。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为帐外呼啸的北风伴奏。
帐内诸将屏息凝神,目光全都汇聚在那封火漆未干的信函上。
赵襦阳没有立刻去接那封信,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首视着单膝跪地的信使:“蹊跷?说下去。”
“回主公,军中乱起的源头,是一名火头营的老卒,叫刘三。此人并非河阳本地人,跟了李大帅近二十年,南征北战,是军中最不起眼的那种人。三日前,他忽然病倒,高烧不退,口中胡话不断。军医都束手无策,说他熬不过今晚。”信使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怪就怪在他念叨的话,颠三倒西,却总离不开两句——‘将军有本未上’和‘我不是逃兵’。”
将军有本未上?
赵襦阳敲击桌案的手指停住了。
他与李光弼神交己久,虽未谋面,却深知其人。
李光弼乃国之柱石,手握大唐最精锐的朔方军,若真有本要上,何至于让一个火头军在临死前挂念?
这背后,定有隐情。
“薛七郎。”赵襦阳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帐帘一动,一个身形瘦削、面容普通的汉子如鬼魅般闪了进来,正是他的亲卫统领薛七郎。
“属下在。”
“你即刻换上游方郎中的行头,带上最好的续命参汤,潜入河阳大营。”赵襦阳的眼神变得深邃,“记住,不惜一切代价,要在刘三咽气之前,撬开他的嘴,或者,从他身上拿到他想藏的东西。活要见人,死要见他贴身之物。”
薛七郎没有多问一句,只一抱拳,便悄然隐入风雪之中。
等待是漫长的煎熬。
帐内,火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首到第三声更鼓敲响,帐帘才再次被掀开。
归来的是薛七郎,他脸上带着几道血痕,衣衫也被划破了数处,显然经历了一番凶险。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方块,双手奉上。
那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汗水、草药和油垢混合的复杂气味。
赵襦阳小心翼翼地解开层层油布,露出的,是一封折叠整齐,却未用印的文书。
纸张己经泛黄,边缘被得起了毛边,几处墨迹被水渍晕开,仿佛是泪水滴落后又被匆忙拭去。
借着烛光,赵襦阳展开文书,入眼的第一行字,便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乞骸骨并谢罪表》。
“臣光弼,累立微功,本欲归阙拜陵,以慰先帝在天之灵。然闻内官鱼承恩于御前奏臣‘蓄甲私粮,阴怀异志’,臣知君王多疑,谗言铄金。恐臣一旦身入长安,便成阶下之囚,百口莫辩,朔方十万将士亦将沦为无主孤魂,为奸佞所害。故臣不敢归,非不忠也,实不能也”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这哪里是叛将的檄文,分明是一封字字泣血的绝命书!
它解释了李光弼为何拥兵自重,盘踞河阳,不是想反,而是不敢回!
一旁的戚薇接过文书,她素来心细如发,对文书笔迹更是有过人天赋。
她将纸张对着烛火,仔细验看,手指轻轻拂过纸背。
忽然,她神色一动,取来一碗清水,用指尖蘸了,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纸张背面的一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