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三月的天,乍暖还寒,紫宸殿内却沉闷如盛夏的雷雨前夕。
龙椅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面沉似水,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死死攥着扶手上盘绕的金龙。
殿下,御史中丞严希古刚刚结束他那份慷慨激昂的奏疏,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向一个远在河北的名字——赵襦阳。
“陛下!”严希古叩首于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赵襦阳一介州官,无诏令而擅启边衅,一把火烧了范阳的军械库,此举与谋逆何异?安禄山手握三镇雄兵,本就桀骜不驯,如今军资被毁,颜面尽失,岂能不怒?臣以为,这把火,名为烧敌,实为烧我大唐国祚!若不立刻下诏,夺其节钺,押送回京,严惩以儆效尤,只怕安禄山的反旗,明日就要插遍整个河北!”
玄宗的胸膛剧烈起伏,严希古的话,恰恰说中了他最深的恐惧。
他老了,最怕的就是乱,尤其是在他自以为的开元盛世之后。
安禄山是他亲手扶植起来的边疆屏障,也是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赵襦阳这把火,无疑是将他架在了火上。
“传朕旨意……”玄宗的声音嘶哑,带着滔天的帝王之怒,正欲下达那道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诏令。
“陛下,请暂息雷霆之怒。”一个沉稳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侍立一旁的大宦官高力士,缓步出列。
他并未像严希古那样声嘶力竭,只是平静地走到殿中,双手捧着一个半尺见方的乌木匣子,高举过头。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玄宗的目光被那木匣吸引,厉声问道:“力士,此为何物?”
“回陛下,”高力士垂首,“此非金银,亦非奏章。乃是范阳大火之后,几位从范阳方向逃难至京畿的流民,九死一生带出来的东西。”
他缓缓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之物,却让满朝文武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片焦黑的布料,边缘卷曲,满是灼烧的痕迹,显然是从孩童的衣衫上撕下的。
布料虽己残破不堪,但心口位置,却用红线顽强地缝着一枚小小的符箓,上面的西个字,虽被烟火熏黑,却依旧清晰可辨——恒州不弃。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据流民所言,自赵襦阳出任恒州节度使,河北百姓便传言,恒州是河北最后的净土。这‘恒州不弃’的红符,便是百姓的护身符。他们逃难途中,纵使家财散尽,衣不蔽体,也要将这枚红符缝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这片衣料的主人,是个不足五岁的孩童,被发现时,己是一具焦尸……”
他顿了顿,抬起头,首视龙颜:“陛下,赵襦阳烧的是安禄山的军械粮草,可他护的,是这千千万万个将‘恒州不弃’缝在心口的百姓。若连这样的臣子都要问罪,天下万民,又该将心托付于谁?”
整个紫宸殿,死一般的寂静。
玄宗颤抖着走下御阶,从高力士手中接过那片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焦布。
指尖触及那粗糙的红符,仿佛能感受到那孩子最后的体温,和他父母绝望的祈愿。
他久久凝视着那西个字,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良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捏着那块布片,转身走回了龙椅,疲惫地坐下。
夺其节钺的诏令,终究没有发出。
当夜,长安的另一端,东宫。
烛火摇曳,太子李亨正焦急地踱步。
一名侍卫悄然入内,呈上一封用蜜蜡封口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赵”字印记。
太子心头一紧,立刻拆开。